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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峰蹣跚步下城頭。在城上站了一日，汗水早就浸透衣衫，就連指尖都被弩弦劃破，血水順著手背，淌落在了衣衫之上。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未曾這樣疲憊，未曾這樣狼狽。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如同潮水一般的攻擊，暫且告一段落。然而這只是第一日，還不知要守上多長時間。城頭之戰(zhàn)，向來是意志和決心的較量。當(dāng)然，還有人命堆疊。

站在樓梯上，他看向城下。陰影中，火把下，坐臥著數(shù)不清的傷患。城中的醫(yī)生護(hù)工都拉了出來，依舊有不少人躺在地上，尚未安置。一是人手有限，另一則是之前激戰(zhàn)，除了真正命在旦夕的傷號之外，誰不是帶傷迎敵？天黑之后，被抬下城頭的青壯，立刻激增幾倍，一群醫(yī)護(hù)里外進(jìn)出，仍舊救治不急。

除了醫(yī)生之外，不少懷恩寺的和尚也在幫忙。包扎傷口的，抬送傷員的，甚至直接立在城邊，為死者超度的。喃喃梵唱放在這凄涼的場景內(nèi)，竟然有了點(diǎn)出塵之意。旁邊青壯不論是否信佛，都忍不住駐足觀望，似乎想從這佛音中，汲取一些慈悲之力。

還有哭泣聲。或大或小，在角落中飄蕩。有些是疼痛難忍，有些是恐懼難安，還有些是失去了親人的悲痛嚎哭。和梵唱混在了一處，顯出幾分古怪和詭異來。

看著如此景象，梁峰只覺心頭都被狠狠攥住，有些喘不上氣來。

這些人，昨日大多還是埋頭田間的農(nóng)人，可是今天，他們便拼上了性命，為守住城池鏖戰(zhàn)不休。這場戰(zhàn)斗，究竟是因?yàn)槭裁?，沒人能比梁峰自己更清楚。

它是為了，奪權(quán)。

因?yàn)榕岫艿拇嬖?，因?yàn)樗抉R越的猜忌。他必須找到一條出路。一條可以讓高門投效，讓將士歸心，讓民心所向，同時也名正言順的路子。裴盾強(qiáng)硬出兵，乃至劉虎趁勢偷襲，他都算到了。也同段欽、奕延、孫禮等人做了萬全的謀劃和安排。只為了想盡一切辦法，順利從那個新任都督手中，接掌并州的統(tǒng)兵大權(quán)。

他作對了嗎？

如今城中所有高門都派出了私兵，報名參戰(zhàn)的青壯不計(jì)其數(shù)，甚至只要他登高一呼，老弱婦孺也會攀上城頭。離石之戰(zhàn)后，那些將軍也會認(rèn)清誰才是晉陽，乃至并州的唯一希望。若是不出所料，裴盾則會戰(zhàn)死沙場，為他掃平最后的屏障。

他做到了。也造就了眼前的一切。

若是不打這一場仗呢？若是提前把裴盾殺死在都督府中呢？一旦新任都督意外身死，晉陽城中又會起多少波瀾？他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壓制高門，甚至對抗朝廷，救下更多的性命？那個選擇，又會死掉多少人？

這是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選了一個，就要犧牲另一個。而他，選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那個。

用人命做出的抉擇。

也許是因?yàn)檎镜奶?，城下突然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影。

“使君！”“是佛子！”“藥師佛保佑！”

稀稀落落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連呼痛和哭嚎都被壓下。不少傷患掙扎著爬了起來，想要對著那個如同神佛一般的貴人頂禮膜拜。

看著那一副副真摯無比的面孔，梁峰突然覺得肩頭的鎧甲，重的讓他難以忍受。張了張嘴，他才擠出些聲音：“多虧你們，守住了晉陽。明日仍會有鏖戰(zhàn)，會有傷亡，不過晉陽尚在。多謝諸君。”

說著，他深深彎下了腰背，向著那些跪拜的人群鄭重回禮。

喧嘩聲更大了，甚至都有了讓人動容的涕零。梁峰用力咽了咽唾液，那哽在喉中的東西，卻始終未曾消失。

第216章雷霆

“裴都督身亡了？怎么死的？”好不容易安下營寨,籠住了那群險些潰散的兵士,就聽到了這樣的消息。令狐盛也是面沉似水,心頭沒有半點(diǎn)傷懷，只剩下了煩躁和憤怒。

被你扔下的柳長史都還活著呢，怎么你這個都督反倒死了？難不成后方還有敵人？！

然而他得到的答復(fù),比想象的還要離譜。

“都督，都督似乎是……是墜馬身亡……”那傳信的兵士答的結(jié)結(jié)巴巴，“就在輜重營前，張校尉趕去時，已經(jīng)氣絕了……”

“他那些親兵呢？”

“都,都逃了?！?/br>
令狐盛沉默半晌,疲憊的嘆了口氣：“就說都督拼死殺敵,不幸身亡。”

扔下帥旗半路逃跑，還落得個墜馬身亡,對于士氣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而且裴盾怎么說也是個裴家子,應(yīng)有的體面總歸還是要有。

只是簡單吩咐了一下,令狐盛就把這檔子爛事扔在了腦后。說實(shí)在的,裴盾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絲毫不想過問。這人的意外亡故，反倒解了自己的心頭大患。如今不用再攻打離石，終于可以收兵了。

不過怎么回師，卻要仔細(xì)思量一番。

“劉虎的大軍已經(jīng)包圍了晉陽？”令狐盛轉(zhuǎn)過頭來，向自家子侄問道。

令狐況急急道：“確實(shí)如此。據(jù)說有萬人之多，還帶了白部鮮卑的騎兵，已經(jīng)開始攻城了。叔父，當(dāng)立即救援晉陽?。　?/br>
誰料令狐盛搖了搖頭：“不能草率！如今前狼后虎，匆忙回援，只會落得背腹受敵?！?/br>
如今看來，匈奴對這次晉陽出兵，早有防備。否則也不會剛剛來到西河國境內(nèi)，劉虎就出兵攻晉陽。還有那差點(diǎn)擊垮中軍的數(shù)千精騎，帶兵者也不是個簡單人物。若是冒然回去救晉陽，說不定大軍還未開拔，就被身后的匈奴大軍綴上。屆時劉虎再派些鮮卑人來，這僅剩的人馬怕是也保不住。

“在出征之前，使君便猜到劉虎可能會興兵。他必然也有應(yīng)對的后招。如今上黨兵馬也去救援了，晉陽應(yīng)當(dāng)還能守上些時日。咱們糧草未失，也算是哀兵一支，只要穩(wěn)住陣腳，緩緩?fù)俗呒纯伞Ｇf必能給匈奴人可乘之機(jī)！”

令狐況愣了片刻，才不得不承認(rèn)，叔父說的在理。若是草率行事，莫說能不能救晉陽，只是劉虎那一萬兵馬，加上身后這一萬多匈奴兵，就足以對他們構(gòu)成碾壓。若是手頭兵馬也折個干凈，晉陽就保不住了。

壓住心頭郁燥，令狐況低聲道：“孩兒曉得！晉陽畢竟有使君鎮(zhèn)守，兵士們也不至于亂了心神。”

這就是一個人望和能力兼具的主官，對于軍心的影響了。若是換旁人，誰能保證城中空虛，又有大軍兵臨的情況下，晉陽能夠不失呢？但是有梁刺史在，幾乎沒人擔(dān)心他會敗陣。那一場場傳奇似的經(jīng)歷，早就為他籠上了一層光環(huán)。只要有使君在，他們似乎就能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