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致如今已不在我身邊，卻還用她的方式替我解了圍；能結(jié)交這么夠義氣的朋友，是我優(yōu)華一生的幸事了。

    驅(qū)馬回到師兄身邊，師兄已然下了馬，風姿卓絕地立在路旁樹下。因著寒風肅殺，樹上花葉掉光了，只余光禿禿的樹干，他順手折了枝樹干握在手上，見我來，輕輕刺出。我雖心知他不會傷我，卻仍傷了神，胡亂應了幾劍，便從小馬駒上滾了下來，唉聲嘆氣地站到師兄身邊。

    師兄點點頭道：“不錯?！?/br>
    我總共應了三劍，從小馬駒上滾下來，究竟哪一點不錯了？

    師兄像是聽到了我的腹誹，解釋道：“心境不錯?！?/br>
    我不可置信地向他望去，他再不多說，捏著樹枝敲了敲我的小腿，道：“還不準備好?！蔽覕[出應敵的架勢，師兄緩緩道：“這套劍法是你師姐鬧著玩的，輕靈有余，威力不足。然你學卻是恰到好處，橫豎你也沒什么力氣，學些飄忽的身法，倒能唬人。你先瞧著我練一遍?！?/br>
    他凝神提著樹枝，極輕盈地一躍而起，姿態(tài)如春風里的軟條櫻。只見他時而橫刺時而斜劈，掃得一地薄雪漫天飛舞。末了，他用枯枝掃出一個圓潤的長弧，手腕一擰，垂著枝條便立定了。

    我起跳拍手，師兄問：“記得幾成了？”

    我：“……”

    師兄淡淡道：“真是個蠢材?！?/br>
    我被他罵慣了的，忙討好問：“師姐這套劍法可有名兒？”師兄道：“你不曉得你師姐么？她哪里記得取名？”我道：“方才我瞧著師兄你揚起雪花，倒有些‘未若柳絮因風起’的味道，不如叫它柳絮劍吧？”師兄深深瞧我一陣，道：“練劍你不長心，于此等旁門左道上倒是挖空心思。莫管它柳絮不柳絮，我再練一遍，你好好記著。”

    從大梁回長安這條路上，我被師兄鞭策著，從早到晚習劍。我們兩匹馬早被師兄打發(fā)了，他早晨天不亮便把我拎起來，練到天發(fā)黑，御劍帶我趕上軍隊，我忙爬進被褥安眠一晚，翌日又被他拎起來。師姐不在，我連躲也沒地兒躲，起早貪黑地練那勞什子劍法，整整耗了半個月才練熟了。這時候長安已近在咫尺，我好賴躲開了師兄，得了一日的安寧。

    枕壺來招我，道：“師兄教你什么劍法了？我們練練手？”我用枕頭覆了臉，不肯起床，疊聲道：“不練不練，我打不過你。”枕壺柔聲道：“我讓著你。”我一個勁兒搖頭說：“不練不練。”又往邊上挪了挪，說：“不如你陪我躺一會兒，我近來可是累慘啦?！彼弦绿稍谖疑磉?，我捏了他扇子來玩，玩了片刻，仰起臉問他：“你什么時候娶我呀？”

    枕壺神情一動，笑道：“你女孩子家家，問這些，羞不羞？”

    我搖頭，“不羞。”

    枕壺輕咳一聲，道：“好罷，再遲不過這兩年?！?/br>
    我得了許諾，心里比吃了蜜還甜，當即翻身而起，慨然允諾要陪他下場耍耍劍；他卻拒絕了，說還是躺著舒服，我也樂得隨他。

    后軍隊駛進了長安城的駐地，枕壺前去述職，師兄要去眠香占玉樓找?guī)熃?。我想念師姐想得心都痛了，卻還是坐了馬車往丞相府去。  據(jù)師兄說，我阿娘這一病甚兇險，我這個做女兒的自當先去探望她。

    丞相府是老樣子，我恍惚覺得時光到轉(zhuǎn)了；那時候致致還在長安城，我對她滿心都是憤恨與嫉妒。侍女通報說我來了，綾織便匆匆忙忙出來，見著我便用帕子抹眼淚說：“大小姐，您總算是回來了?！彼宋胰グ⒛锏呐P房，臥房外，優(yōu)姝捧著陶瓷藥罐子正要推門進去。綾織忙阻了她，將她手上的藥罐子轉(zhuǎn)遞給我，說：“大小姐，您自個兒進去吧，夫人總有些體己話要同你私下說。”

    她這是猜錯了。我同阿娘一年中見面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說不出什么體己話來。

    我也沒費心思反駁，捧著陶瓷藥罐子推開門。房里彌漫一股子藥味，窗簾都放下來，極昏暗的太陽底下臥著我的阿娘。我驟然生了心痛，走近了，將藥罐子擱在床頭柜上，凝神望向閉目枯躺的女人。她蒼白干澀的唇微微張開，柔聲道：“姝兒是嗎？扶阿娘起來喝藥?！?/br>
    我盛了一碗藥，一手扶了她，一手端著藥碗擱到她唇邊。阿娘閉著眼，平靜地喝干凈藥，輕咳一聲，問：“你阿姐可回來了？”我手足無措，作不得聲。她極輕地嘆一聲，道：“也罷，她回來了，也未必愿意見我?！蔽已蹨I滾滾而下，顫聲道：“阿娘……”

    阿娘艱難地睜開眼睛，干枯的眼里露出微弱的歡喜來。她從被子里探出手，想要摸我的臉，手卻掙扎著抬不起來。我握了她的手，貼到我臉上，痛哭道：“娘?！卑⒛锫卣f：“你莫要哭，我舍不得你哭的。你一哭，我便想起你四歲那年在生罰山下哭得傷心欲絕，我又無能為力的時候。唉，我怎么舍得放你走?！?/br>
    她的手無力地滑落，又慢慢地閉上眼睛。我憋住淚，只喃喃道：“娘，娘，娘……”她非常困頓地搖搖手，低聲道：“你先回罷，去拜見你父親。改日我精神些了再見你?！?/br>
    我淚珠滾滾地走出臥房，優(yōu)姝與綾織在屋外怔怔地等著。見我淌了一臉的淚，綾織也止不住，用帕子捂著臉嗚嗚咽咽。優(yōu)姝卻一滴淚都沒有流，只氣色有些蒼白，鎮(zhèn)定地向我道：“阿爹叫你探過阿娘了便去找他，他有話要同你說?！?/br>
    我上前，猶豫不決地握住meimei的手，她身子一陣劇烈地顫抖，別過臉，說：“你快去見阿爹罷?！?/br>
    ☆、【章六 問翠】03

    別過了優(yōu)姝和綾織，我含著淚往父親的書房去。阿爹執(zhí)筆寫著什么，見我進門，擱下筆，溫和道：“你遠行回來，辛苦了?！蔽也恢獛熃阏f了多少真相，含糊著說：“長了不少見識。”阿爹欣慰道：“我年輕時也曾游歷南國風光，的確別有一番美?！蔽矣辛说祝φf：“正是呢！可惜去的時節(jié)不妙，理當春日去南國賞花?！?/br>
    阿爹被我勾動了年輕時的心思，絮絮與我談了不少他在南國的見聞。我聽得心頭大動，恨不能自己也去一趟的好。他一席話說完，幽幽嘆道：“如今重責在身，再不能如年輕時那般動輒出遠門了。你年紀輕，多去見見世面，是頂好的?！蔽椅ㄖZ著應了。

    他起身，攬了我的肩，柔聲問：“你阿娘的病，你曉得多少了？”

    我哀極，道：“師兄沒與我細說?！?/br>
    阿爹慢慢道：“府上延請了不少名醫(yī)，都說挨過明年春便是大幸了?！?/br>
    我萬萬沒想到竟這般倉促，惶惶地搖搖頭，手捂住臉說：“不可能。”

    阿爹苦笑道：“你是從沒歷過這種苦楚的，不像我，出生便沒了娘，十歲上走了爹?！?/br>
    我聽了心頭大慟，撲進阿爹懷里。他輕柔地撫摸我的鬢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