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千伶百俐，不待眠卿吩咐，便將筆硯捧了出來。

謝鑒卻只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我這些日子只做夢，未作什么曲子。若要我作，眠卿出什么題目我都應(yīng)下來，只不愿作這等鸞鳳分飛之詞?！?/br>
眠卿知道這自是因為令狐青了，心頭微微酸苦。還未說話，令狐青在一旁道：「我前幾天看了幾首詩，說的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謝鑒笑道：「青兒寫來看看?！褂H自給他研墨。

令狐青拿起了筆來，謝鑒看他寫，是：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雙魚。

君今上隴去，我在與誰居？

青青水中蒲，常在水中居。

寄語浮萍草，相隨我不如。

青青水中蒲，葉短不出水。

婦人不下堂，行子在萬里?！?/br>
一時寫完，那小環(huán)取去給眠卿看。

眠卿還未細看詩句，見了那端秀靈逸的隸體，微驚道：「令狐公子是從哪位大家習字？」

謝鑒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我教出來的?！?/br>
眠卿蛾眉輕舒，微笑道：「我可不信，公子的隸體我是見過的。這輕逸流轉(zhuǎn)，倒有三分相像，鐘靈毓秀，公子不及。若說公子是從令狐公子學的，我便信了?！?/br>
謝鑒微笑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眠卿沒聽說過嗎？不信問青兒——我倒想起來了，莫愁園里那端硯是真正的寶貝，筆也合用，卻都給那墨糟蹋了?！?/br>
眠卿聽他說，便從案上取了一只豆辦楠的盒子，命小環(huán)送過去，道：「公子看這個是否合意。」

謝鑒打開來，見盒中盛著四塊墨條，都簽著紅漆印款，各是亞字、維文、九云、璃環(huán)。令狐青輕輕「咦」了一聲，這墨的款式同前些日子謝鑒所買一模一樣，謝鑒看它墨色深青，質(zhì)地堅膩，卻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松滋侯小方墨了。笑道：「若這個還不合意，天下哪里還有合意的……」

話未說完，房門竟被人猛地踹了開，便聽一個男子聲音蠻橫道：「有客有客，眠卿姑娘天天有客，大爺我就不是客？今兒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整日霸著眠卿姑娘，連大爺我的駕也敢擋！」房中三人一齊轉(zhuǎn)頭去看，進來那人雖一口一個「大爺」，年紀卻不大，生得倒也俊俏，只是一看便知是那等聲色犬馬的公子哥兒。身后跟著那滿臉苦相的老鴇。

這種場面眠卿見得多了，當下款款立起身來，道：「承蒙公子錯愛，只是今日實在不巧，若公子不嫌棄，眠卿日后定當設(shè)宴相待。」

那人滿臉怒氣的掃了房中人幾眼，忽又松下面皮來，涎著臉笑道：「眠卿姑娘有客就罷了，只是須得讓這小兔兒陪我。」令狐青不懂他的話，謝鑒卻是知道的，也不動怒，只是冷冷打量著房中器物，眼光落在一對青蓮燭臺上。若他再出言辱及令狐青，定要他滾著下樓去。

那老鴇苦著臉道：「鐘少爺，這位公子可不是我們花雪樓的人。鐘少爺既然有這個喜好，便請下樓去，多少俊俏孩子任少爺挑撿?！?/br>
那人「哼」了一聲，道：「我偏偏就喜歡這樓上的……」又聽外面有人道：「觀憲，不得無禮?！褂诌M來一位年輕公子，向眠卿一揖，道：「堂弟一時無禮，冒犯了姑娘，還請姑娘恕罪?！?/br>
眠卿淡淡笑道：「既是南公子堂弟，哪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二位公子請坐?！褂窒蚰抢哮d道：「mama，請你傳一桌小宴來?！鼓抢哮d忙答應(yīng)著去了。

眠卿引著幾人互通了姓名。那南公子名叫南齊云，想來便是那作詞的「南家公子」了，謝鑒覺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哪里見過，也不在意。

南齊云見了謝鑒，微怔之下笑道：「謝兄還記得我么，除夕那夜有過一面之緣?！?/br>
謝鑒才想起雪夜道觀中遇見的那錦衣公子，笑道：「恕小弟眼拙，竟沒認出南兄來。南兄豐采更勝往昔，卻也怨不得我認不出了?！?/br>
一時酒宴擺上，鐘觀憲搶著挨了令狐青坐下，謝鑒瞥了鐘觀憲一眼，頗為不悅。南齊云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敬了謝鑒一杯，道：「我在長安聽聞謝兄大名多時，只道無緣得見，卻不想已會面多時了?！?/br>
謝鑒飲了，微笑道：「聽聞小弟風流薄幸的大名么，還是不聽的好?！?/br>
南齊云道：「哪里，自然是錦心繡口，字字珠璣的才名；風流之名，確也有所耳聞。」相對一笑。兩人又同眠卿論起詞曲來。

令狐青本不多話，聽他們談?wù)?，倒也津津有味。鐘觀憲卻不耐煩這些，忍了一會兒，便要猜枚飲酒。謝鑒本不樂意，見眠卿和南齊云無話，也不好如何反對。猜第一局時，竟是令狐青輸了六杯，謝鑒便取過酒壺往自己杯里斟酒，鐘觀憲一迭聲的叫「不許替」，謝鑒只當沒聽見，笑著連盡了六杯。

酒既喝過，便該由令狐青藏枚子，謝鑒卻握了幾根牙簽在手里，淡淡笑道：「青兒先猜。」謝鑒玩猜枚作弊極精，待諸人都猜過，攤開手掌，果然是鐘觀憲猜的數(shù)目。

如此猜了幾輪，鐘觀憲給謝鑒騙著著實喝了不少，已是半醉，南齊云便帶他告辭。鐘觀憲一路扯著南齊云的袖子，夸贊令狐青生得好看，南齊云皺眉不答。他猜這令狐青多半便是那日的小白狐，自己這堂弟整日生事倒也罷了，媚狐豈是好招惹的。

眠卿令人將杯盤等物撤了下去，抿嘴笑道：「公子好功夫。」

謝鑒笑道：「別的就罷了，說到賭酒，那個鐘什么的卻是挑錯人了?！?/br>
眠卿又告訴了他些南、鐘二人之事，俱是世家子弟，謝鑒原也聽說過南氏是長安望族，與自己家似乎也有些來往。又待了些時候，便同令狐青回去了。

第四章

第二日謝鑒醒來時，看見令狐青已坐起了身來，卻在托著腮發(fā)呆。

謝鑒奇道：「青兒怎么了?！?/br>
令狐青回身望了他一眼，道：「公子不是說我們沒錢了么，今早怎么辦?！?/br>
謝暨「哦」了一聲，道：「還有些粥，今早總是夠了?！?/br>
令狐青一邊穿衣，發(fā)愁道：「還有以后呢?！?/br>
謝鑒在他鼻子上輕刮一下，笑道：「長安這么大，哪里就把我們餓死了?！?/br>
兩人吃罷早飯，謝鑒鋪開一卷紙，道：「去年有個相識的書畫齋掌柜想要買我的字，我卻一直未放在心上，現(xiàn)下先寫幾幅，看他還要不要。」往硯池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