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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形勢也還不曾如此惡劣,現(xiàn)在才相隔幾個月,這兒竟然成了一個生死界限似的地方,好像后面有喪尸群在追,好像回一下頭就會死,小小一個碼頭積聚著磅礴的情緒,像一個結(jié)界將所有人籠罩在里面,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扭曲和驚慌的,他們手里拿著票,不停擠,不停的擠,擠得聲嘶力竭,擠得失去理智。 前方戰(zhàn)況有多危急,在這兒已經(jīng)可以窺見一隅了。 “大哥,等會兒你們怎么出去啊?”黎嘉駿跟上了那兩位調(diào)侃她的男人,語氣發(fā)虛的問。 “擠唄!”兩人都已經(jīng)把馬褂下擺撩起來系在褲帶里了,他們回頭看看她,無奈,“大妹子你就跟著我們吧,怎么著也不能讓你這小身板折在同胞手里啊?!?/br> “呵呵?!崩杓悟E干巴巴的笑了笑,緊緊的跟著兩人,感到手上黏糊糊的,這才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握著兩顆藥,差點就被手汗化開了,她干脆也不用水了,一口吞了藥,被苦得齜牙咧嘴,竟起了提神的作用。 下船的乘客簡直自發(fā)成了一個戰(zhàn)線,大家擰成一股繩,在人群中像纖夫一樣艱難前進,其中不乏走著走著就開始發(fā)暈的人,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下去,相比之下心機表黎嘉駿一開始就找了兩根“拐棍兒”,反而活著走出了人之地獄。 可那也僅僅是開始。 整個宜昌已經(jīng)成了一個巨大的候車室,碼頭牌匾前是一花,牌匾后就是一世界…… 她告別了那兩個熱心大哥,背著大包像個龜丞相一樣在人群中挪動,臭氣熏天,很多時候腳下的污漬頗像是被踩爛的屎,可當她沒地方挪腳時,也只能硬著頭皮踩上去。 她的目的地很明確,就是當初二哥帶她住的旅社,他工作需要,經(jīng)常在宜昌中轉(zhuǎn),他這樣的公子哥總不愿意去擠兵營,有錢任性就常年包著一間房,也就是上次被她鳩占鵲巢的那間。 而事實上這樣有錢任性的人不少,那個旅社有大半都是被各種軍官或者軍官的情婦住著,消息最是流通。 宜昌并不大,她的方向感還不錯,在這兒雇人力車和就和堵城里打車一樣,還不如自己的十一路,她背著雙肩包走街串巷,竟然產(chǎn)生了一種國慶節(jié)當背包客的感覺,一路踩著屎和尿到了那家貴文旅社。 相比外面的人山人海,這里面竟然一片冷清。 或者說時空曠,偌大的大堂連桌椅都沒了,就剩一張柜臺。 掌柜是個瘦高的中年男人,穿著長袍馬褂站在柜臺后面,聽到開門聲,抬起頭從圓框眼鏡中望過來,眨了眨眼:“對不住類小姑娘,本店已經(jīng)打烊咯?!?/br> 他的話帶著濃重的口音,黎嘉駿差點沒聽懂,她啊了一聲,只覺心累,撐著病體背著這么個大包走這么久可不是好玩的,原地發(fā)了會兒呆,她正想求求情,就聽那掌柜道:“不過你兄弟的房間倒是還有張床,要去睡嗎?” “啊?您,您還記得我???” “生意人?!闭乒裥χc點自己的腦子。 黎嘉駿激動起來,連忙上前:“那您最后一次見他是啥時候?我,我就是來找他的!” “他不是回重慶了?對了,您也是姓黎吧。”得到黎嘉駿點頭,他便繼續(xù)道,“黎小姐,你怎么這時候來這,你家大人呢,或者兄弟,當家的呢?” 黎嘉駿聽到回重慶三個字就不行了,她沒回答掌柜的問題,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問:“是聽說上船的,那船還被炸了的,所以我們才托人打聽,聽說沒往重慶去,去武漢了?!?/br> 掌柜一聽就搖頭了:“嗨,你們交通部這群長官都住我這,沒聽說誰……誒,等下。”他忽然歪頭思考了一會兒,扶了扶眼鏡開始翻手下的入住本,嘩啦啦的。 黎嘉駿提心吊膽的湊過去,看他在那兒翻了許久,突然對著一條記錄道:“是有這么一波去武漢的事兒,但你兄弟應(yīng)該是沒去的,那晚我還和他聊天呢,他說要回去揍姑爺來著?!?/br> “……”黎嘉駿只覺得腦子里灰突突的全是泥漿,又重又渾,她相信大哥的判斷,也不得不信,可大哥說的模糊不清,顯然自己也沒多少頭緒。這去武漢的一波是給了她希望,可掌柜這般篤定,分明是一個更明確的可能。 “他?!崩杓悟E覺得嘴巴很干,整個人暈乎乎的,她搜索著問題,“他們?nèi)ノ錆h的,和回重慶的,一樣時間嗎?”如果時間相近,那很有可能是別人看錯了,他真的上了去武漢的船。 “差得多了,重慶是中午,武漢在傍晚呢,畢竟那一路開去,可危險呀。” 黎嘉駿是真站不穩(wěn)了,她疲軟的坐在柜臺邊,捶著腿,腦子里亂哄哄的。 怎么辦,問不下去,要是真的死了怎么辦? 自從消息傳來,她就連假如兩個字都不敢想,一旦不由自主的冒出來,她就全身發(fā)軟,仿佛下一秒就會癱倒在地上,連繼續(xù)站立,繼續(xù)行走的力氣都沒有。 要平時她根本無法感覺到自己對二哥會有這樣深厚的感情,可是現(xiàn)在她真的已經(jīng)體會到這種感覺,這種連想一想以后的生命里沒有他,就連接下來的路怎么走都沒有力氣考慮的感覺。 兩人分分合合共患難了才七年,可他每一次出現(xiàn)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九一八,臺兒莊…… 他毒舌,滑頭,吊兒郎當。 可當他把相機交給她,自己穿上軍裝走出大門時,這個男人于她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秦梓徽覺得她給他指出了人生的方向,可在這個時代,她卻實實在在的被那個青年牽引著,一步不落。 怎么辦,如果他死了。 黎嘉駿還是不敢想,可她已經(jīng)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她坐在地上,抱著大包,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全身抽搐。 旁邊有虛弱的安慰聲,她都充耳不聞,眼里腦子里全是二哥各種迎面而來的身影,九一八后那個清晨的薄霧中他西裝革履;逃離奉天那夜他翻墻而來;齊齊哈爾那個裁縫店外他穿著軍裝坐著日軍的車在人群外緊張失措;天津火車站他一把揪住扒火車的她跌進車廂……及至到臺兒莊,她一轉(zhuǎn)身,他就站在那。 她還記得自己在奉天的車站被山野逮住送回去時,她苦笑著說:“哥我來孝敬你了”時,他那無奈認栽卻忍不住微笑的表情。 好想再看到一次啊。 來的路上每一次做夢都在想。 可是哥,這次輪到我來找你了,你又在哪呢? 黎嘉駿哭得腦子發(fā)暈,她被掌柜扶起來,卻沒有順著他的引導(dǎo)往客房走,而是轉(zhuǎn)身靠在柜臺邊,閉著眼睛狠狠的深呼吸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