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尸玫瑰放在書桌上，她動不動sao擾兩下，總會發(fā)起呆來。

    像是回到了病房中，外婆的病房中。

    她和外公完全沒什么纏綿悱惻的故事，一貫以來的表現(xiàn)甚至可以用來完美詮釋相愛相殺這四個字，兩人到老了不睡一塊，甚至不睡一屋，吃飯也不坐一桌，生活就像兩條平行線。

    外公走得早，走得突然，外婆也只流了兩滴淚，嘴里卻是罵的：“這個老不死的，死得好，終于死了！”

    可轉(zhuǎn)頭就病倒了。

    等她在病房里蘇醒過來，大人們忙爹的喪事忙娘的病恨不得能飛起來，陪在外婆身邊的，還是只有小外孫女。

    外婆醒來時，發(fā)了很久的呆，用一口和外公同源的紹興話喃喃了幾句，艾嘉居然聽懂了。

    她說，老死鬼啊，怎么不把我也帶走啊。

    那時候，艾嘉正不知所措的撫著她的手，那手感，就好像這枯萎的玫瑰葉子……

    外面一陣腳步聲路過。

    她驚醒過來，看到窗外，茂密的樹叢間江水若隱若現(xiàn)，若是忽視那無邊的江面，還真有一股江南的感覺，隱約讓她有一種在紹興鄉(xiāng)下的小別墅往外看的即視感。

    那時候，艾嘉mama就指過：你看那兒，那片沒新房子的，對，很破的，那是我們的老房子，你外婆他們剛結(jié)婚就住那……我？我出生的時候，已經(jīng)定居杭州好多年了……想看？省省吧，現(xiàn)在你大舅媽用來養(yǎng)雞了，鎖著呢，別麻煩人家。

    黎嘉駿手撐著下巴看著遠處，忍不住笑起來。

    要是她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她說不定真能看到他們的老家，她要珠光寶氣的去，把那個后來全村最窮酸的雞窩老房打造成村中香格里拉，讓她外公外婆受萬人敬仰！

    “嘉駿，亞妮來了?！贝笊┣瞄T進屋，“還在發(fā)呆呢，快換身衣服。”

    “哦，好?！崩杓悟E站起來，她早上出門晃蕩一圈，身上已經(jīng)黏膩膩的了，重慶的夏天和它的喜好一樣重口味，熱辣得像隨時沐浴在一鍋紅湯里，那叫一個酸爽，她換了一衣服剛走動兩步，就隱隱有種毛孔要噴水的感覺。

    唐亞妮一身白色過膝連衣裙，同色大檐遮陽帽，遮陽帽上點綴著一根巨大的粉紅色蝴蝶結(jié)，長長的緞帶垂到腰上，她戴著一副墨鏡，嘴唇涂得紅紅的，花骨朵一樣的站著，看起來真是要綻放一樣。

    如果不是一直在擦汗就好了。

    “熱死了?！彼涇浀谋г?，“怎么這么熱喲?！?/br>
    “是你自己說要帶我們?nèi)W校聽演講的，怎么，后悔了？”

    “什么呀！”唐亞妮一跺腳，瞪著黎嘉駿，“誰說太無聊了要逛逛中央大學的？！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今天有好聽的演講?！?/br>
    黎嘉駿哭笑不得：“去去去，重大也不錯啊，我無所謂呀，你是地頭蛇你做主！不過，你說的大師是誰啊？”

    “我也就聽了一耳朵，我與那人不認識呀，反正中央大學的演講必是大師出場，準不會錯。不過……嘉駿你不準穿得比我好看！你有男朋友，我還沒有呢！”唐亞妮嬌嗔，“你說對不對嘛，倩倩姐！”

    大嫂笑瞇瞇的：“我不管，我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彼终f，“駿兒，快，換上那件天青色的公主裙，配上你這小短發(fā)，可美了，肯定迷死一群大學生！”

    “?。俊碧苼喣萆笛哿?，她看著面前姑嫂倆的表情非常震驚，“你，你們，欺負人嚶嚶嚶！”

    黎嘉駿哈的笑出來，也沒換裙子，白色泡泡袖襯衫配棕色燈籠褲，頭上歪戴了一頂垂著白紗的小帽子，她也戴了一副圓框墨鏡，這不是裝逼，對她這種精神病人來說，強光是個興奮劑，墨鏡算是醫(yī)療用品。

    三人由唐亞妮的司機開著小車，到底還是一路開到了位于松林坡的中央大學，路上，大嫂和唐亞妮一直有說有笑的，黎嘉駿則一直出神的望著外頭。

    重慶正處于一種熱火朝天的氣氛中。

    四面八方都在搞建設(shè)，一下子涌入數(shù)以萬計的難民，這個大西南重鎮(zhèn)幾乎是一夜之間被揠苗助長，成為了全國第一的城市，車水馬龍已經(jīng)不能形容它的街道了，因為原先的規(guī)劃標準并沒有與時俱進，很多地方甚至不能行車，衣衫襤褸的力夫與洋服墨鏡的青年，薄衫短褲的婦女和華服紗帽的名媛，不同階層不同裝扮的人在同一條街道擠來擠去，吆喝聲與招呼聲此起彼伏。

    很多山邊都在破土動工，基本上都是挖隧道做防空洞，力夫們往外一擔一擔的挑著土，一些建筑師模樣的就在旁邊逮著竹編的頭盔指指點點。這樣的景象到處都是，為了自己的小命，有些有點余力的家庭還會自己挖掘一個地窖或者干脆也是防空洞的地下設(shè)施，一時間山城四處是飛濺的土石，整個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

    黎嘉駿坐在車上看著這景象，不由得感嘆自己先見之明，早早讓家里人挖好防空洞，她現(xiàn)在越發(fā)明白為什么家里會準備兩套房子，因為室內(nèi)其實不適合挖防空洞，而位于沙坪壩的那片住宅區(qū)卻在山腰，挖就地就能挖防空洞，還是一片綠色，并不會成為轟炸目標，實在是很安全。

    但同時她也越來越郁悶，因為在臺兒莊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她就算絞盡腦汁，也記不清很多了，頂多就是重慶大轟炸；張自忠死于棗宜會戰(zhàn)；旺精衛(wèi)是叛徒，建立了上海旺偽政府；日本通過炸珍珠港開辟了太平洋戰(zhàn)場，大概就那個時候上海淪為日占區(qū)；美軍來幫忙，飛虎隊飛躍駝峰，咱這兒好像還造了一個九曲十八彎的牛叉公路；接著呢？百團大戰(zhàn)，長沙大火，廣島長崎，還有什么野人山……

    艾瑪，全都不知道時間?。”澈笊肚闆r也不造啊！而且除了重慶轟炸提醒她挖防空洞，別的好像什么用都沒！

    哦，還有個解放戰(zhàn)爭……

    呃……這個……

    覺得自己想太多，但是又不得不多想的黎嘉駿在到了目的地后，心都感覺塞塞的。

    剛還想什么努力點再努力點去包養(yǎng)外公外婆，這邊“泥菩薩”詛咒就給了她當臉一拳。

    唐亞妮倒是眉開眼笑的，其實中央大學來此是借用了重慶大學的校區(qū)，兩者本來就在一起，剛才關(guān)于去中央大學還是重慶大學的爭論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

    快到的時候，黎嘉駿勉強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巴著窗戶往外看，她特別想再次看到校園，那種綠樹掩映著紅墻綠瓦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比任何地方都能讓她遺忘戰(zhàn)火。

    然而，她失策了……

    看著面前廠房一樣的排屋，她看看唐亞妮，又看看那校園，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