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

    錢進(jìn)來倒吸口氣，咫尺之遙，龍虎相博，想不掀起驚天駭浪都難。

    錢進(jìn)來抹了把臉，垂眉慫眼，往最低層的奴仆里鉆。

    ☆、恭王府

    府內(nèi)留守不少陌生的婢子侍衛(wèi)，從大門口，一溜排到游廊盡頭，形形□□，容貌端莊，眉眼間無不流露出或欣喜或哀怨神色。錢進(jìn)來跟隨侍衛(wèi)去馬廝收拾馬車馬匹，連馬圈都刷了新漆，纖塵不染。小門外跑回來幾個摟著提著貨物的婢子，其中一個小點兒年齡的稍不慎踩中了衣裾，摔趴在地，仰面泣道：“jiejie們等等我啊，鳶兒也想看?！?/br>
    “快啦快啦，”有人回身躬腰，拾撿掉落一地的蔬菜瓜果，不留心自己懷里的鹽袋也撒了。臉色刷的變色，扶起鳶兒大聲呵斥道：“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要被太妃點明發(fā)現(xiàn)我們沒去迎接，絕對會脫一層皮！”

    “嗚嗚，嗚嗚……”鳶兒爬起來，邊哭邊幫忙。

    “不過，只要王爺歸來，我們這些被遺棄的貓貓狗狗，也不用再夾著尾巴作人，被別家的奴才瞧不起了。”大女孩手腳伶俐，幾下就重新收拾好了，用手背抹了把鳶兒的臉：“開心些，回想當(dāng)初我們顧府是在都城呼風(fēng)喚雨、只手遮天的?！?/br>
    “是……是是?！?/br>
    等錢進(jìn)來將每一個馬槽里放好馬草，無事可做便躺到干燥蓬松的草堆上，抖著腿曬太陽，昏昏欲睡，漸漸聞見從前院歸來的腳步聲。隨行幾十人被分散到偌大老府的角角落落。這下太妃不必再深藏禁地，而梨溶，應(yīng)該會被指示一個很好的差事吧。

    至于自己么……倘若不是被灌藥，他定然要回到靈云村，再不招惹這些是是非非！

    然而假如只能是假如。

    思及此，錢進(jìn)來不禁暴躁的頭疼起來。當(dāng)別個小馬夫拍醒他，好心的提醒以后要不我們擠著睡一屋時，他睜開的眸光很惡狠，像惡狼一樣。

    小馬夫唰的白了臉，瑟瑟躲開。

    吃好喝好曬好太陽并非生活全部，錢進(jìn)來總算明白，當(dāng)初自己那樣自在不經(jīng)意灑脫，不過是因為有所向往有所恃，自由在手，來去不過一念之間。

    但如今腿上像是被拴上鐵鏈子，余生再掙脫離不開顧府了嗎？

    那么與渾渾噩噩不見天日的地牢又有何不同？

    他不會過這樣的生活。

    錢進(jìn)來暗自含恨道。

    機(jī)會到來得及時。

    傍晚時候，剛睡飽了午覺美美的在床上回味白日夢，門扉上倒影一只矮矮黑影晃來晃去。屋里有兩張床，他一張，還空了一張，應(yīng)是兩人同住。本以為是室友，不料那人左右就是不進(jìn)來。錢進(jìn)來心底涌起異樣感覺，沉聲喝道：“誰？”

    “請問是錢進(jìn)來嗎？”是個女孩聲音，嬌嬌怯怯，重點回應(yīng)都能被嚇哭似的。隱約還有幾分熟悉。記憶里，錢進(jìn)來一回恭王府就被打發(fā)來當(dāng)弼馬溫，可未曾多接觸外人啊。就連吃飯時候，也沒人互相介紹咨詢感興趣，為何她會知道自己名字？

    不太對——

    “我是的。有什么事？”盡管女孩禮貌甚微，頗得錢進(jìn)來好感，然而他還是謹(jǐn)慎的抓過了桌上茶壺，憑借如今敏銳度、力道，他有信心自衛(wèi)。

    “吱呀——”一聲，門牙酸的打開來，有風(fēng)，帶著郁沉沉的濕意涌了一屋，走廊上黑洞洞的，沒有月色，憑借搖擺不停的燈籠，錢進(jìn)來勉強(qiáng)看出是一身纖細(xì)輪廓，著了白日里小馬夫的衣裳。來人抬起頭，五官就像鏡光一樣延伸亮起，楚楚可憐的眉眼，氳了淚水，像沾了夜雨的懨懨丁香。瞬間就融了錢進(jìn)來的心坎。見她踉蹌蹌的撲進(jìn)屋，錢進(jìn)來連鞋都穿反了迎上去，任由被扯袖子，渙然欲泣的柔音響在耳邊：“你明明答應(yīng)了主子，要照顧好郡主，可你為何這么不敬忠職守，我一個女孩子在偌大府中什么都辦不到，你讓我怎么救郡主啊辦啊……嗚嗚?！?/br>
    “怎么了？”他一問，鼻尖嗅到妙仙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濕風(fēng)攪動，有些窘迫的抓住了被角。

    妙仙對錢進(jìn)來的心慌意亂無知無覺，她自己都哭得一顫一顫的：“郡主她，剛才喝多了酒掉進(jìn)河里去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醒……嘴里一直在罵王爺，昏昏迷迷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給她喂過藥，她不醒，我實在沒辦法了啊。解鈴還須系鈴人。但我知道王爺是斷然不會再理郡主的了。你陪郡主回去過，我便想，你能不能幫到什么?！?/br>
    如遭雷亟，錢進(jìn)來重復(fù)一句：“掉水里了？！”

    那個迷失在深山，跌落山崖險些被雪活埋的少女，被帶到寺廟客房沉睡時也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河水初春乍暖時最凍人，冰雪消融，觸手浸骨，心里得承受多深的怨，才有勇氣浸泡在冰水中麻木神經(jīng)？

    她本是多么畏寒的一個人，但凡在哪兒，室內(nèi)暖爐腳底軟炕手中水婆子都片刻不理，若出門臃臃腫腫裹的比同齡人多，絲毫不介意外表窈窕。若非一切的起因，是因為她偶爾話不擇言時喊出的孩子？

    她永遠(yuǎn)覺得自己雙手沾滿骯臟污穢……

    與辛夷在一起總是壓抑的，縱然她經(jīng)歷不最悲慘，甚至比不上梨溶，梨溶生性純真，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因為自恃天賦。而辛夷呢，她什么都沒有，自身難保，卻總妄圖守護(hù)些什么。為了生存，只能露出獠牙，刺傷每一個可能接近她的人，無論是好是壞，一概拒絕。沉浸在陰暗寒冷里不能自拔，積極向上的太陽早離她很遠(yuǎn)很遠(yuǎn)。

    孩子沒了，似乎她的太陽也沒了。

    縱然，她是那樣想好好活。于是只能更孤獨，更畏世，更自怨，惡性循環(huán)。每一個靠近她的人，感到更壓抑。

    她的內(nèi)心是那樣薄弱，區(qū)區(qū)故人歸來的消息都能激到喝醉。

    但也沒人愿意去看望她了。

    妙仙哽咽道：“剛剛有宮里的人來稟告，說是皇上會來看望初出回京的王爺，讓郡主共同迎接?？ぶ鲉栒f之后，連大夫也不準(zhǔn)我們請。說要是我們不聽話，就殺了大夫，再殺我們，再自殺！她不愿康復(fù)，等會兒也不可能爬起來，要主子怪罪我怎么辦。”

    說著說著，妙仙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淚水濺到手背上，溫?zé)嵘钥v即逝，很快便被風(fēng)吹涼了、

    “你別亂想了，阿燃了解辛夷性子，不會怪罪你的。”錢進(jìn)來嘆道，他明白妙仙是為阿燃的責(zé)怪而感傷害怕的。

    “主子……”妙仙曳出聲嘆息，便再無話，兩瓣嘴唇微微顫抖，如春天開得最嬌艷的櫻花。

    錢進(jìn)來抓著妙仙手腕走出門去。妙仙耳朵微微一紅，抽出手，不動聲色，自然而然的往墻那邊一指，“走那邊?！?/br>
    下游廊時，妙仙“誒”的提醒他注意腳下，錢進(jìn)來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小馬夫只著了件褻衣，靠在木樁上睡著了，砸吧砸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