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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安了?您傷口未愈,還是盡量少走動得好?!?/br>“這幾天承蒙法師照顧,我已恢復得差不多了,”紅生又客氣地寒暄了幾句,才慢慢道出正題,“我想盡快離開鄴宮,最好這兩天就走?!?/br>祖道重略加思索便點頭贊同:“也好,明天一早乞活軍出征石瀆,拔營離京,郎君正可趁亂潛出鄴宮?!?/br>紅生心下稍安,又遲疑道:“上次您提到可以幫我……”“這事郎君盡管放心,”祖道重笑道,“當年在下的師父欲離開中原,又恐官家強留,便假托在寺中圓寂,封棺之日取法門秘術遁出皇宮,其中奧妙在下也窺得一二,如今正可一試牛刀?!?/br>紅生會心而笑,對祖道重恭敬一禮:“多謝法師?!?/br>祖道重瞥了一眼在遠處佛像間出沒的小腦袋,心念一動:“秦王府的小郎君似乎錯認了您作父親,郎君如若煩惱,不妨將他留在鄙寺做個弟子,郎君意下如何?”紅生一怔,不認為自己有權決定石翡的命運,卻也絕不打算讓那小鬼跟定自己,猶豫再三才低聲應道:“如此……也好?!?/br>他倉促說完,目光逃避似的游移,直到觸碰上殿中五彩斑斕的壁畫,方才怔怔頓住。“這壁畫……”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入神地抬頭望著,許久后才喃喃道,“我好像沒聽說過這個本生故事。”“這是〈摩訶薩埵以身施虎品〉,中原還沒有漢譯經(jīng)卷,”祖道重雙掌合什,為紅生解說,“昔有大國摩訶羅檀囊,國君育有三子,以三太子摩訶薩埵最為慈悲。這一幅是說三個太子出游,路遇餓虎欲食其子;郎君你看,那踟躕回頭望著餓虎的,就是三太子?!?/br>紅生黑水晶般的眼珠緩緩滑動,目光隨著壁畫推移,心口也牽起隱秘的痛:“那個三太子,最終還是回頭了?”“對,”祖道重頷首道,“摩訶薩埵甘愿以身飼虎,使幼虎免遭母虎吞食,因此善有善報,死后往生至兜率天?!?/br>“不可理喻?!奔t生雙眸一冷,漠然道出一句。祖道重在一旁聽見紅生恨語,不以為忤地淺淺一笑:“沒錯,曾經(jīng)在下也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為,真是不可理喻?!?/br>紅生沒有多言語,只是一徑往大殿深處走去。之后是,這則本生故事當初在浮丘山法云寺時,慧寶大師也曾講給紅生聽過;而今看來,竟有了別樣的深意。失去國土的長壽王被貪王殘殺,太子長生為報父仇,將自己賣給大臣做了園丁;之后花了無數(shù)個日夜步步為營,直到被貪王賞識收入宮中,做了他的貼身侍衛(wèi)。為復仇而活的長生何時發(fā)生了改變?當隨王伴駕出獵的那一天,故意領著仇人走進深山野徑,迷路了整整三天;指引著那人流連在長草深處,看流螢撲舞日升月落,言行中的踟躕到底是因何而生?在那一卷壁畫里愛、恚、癡、怨的人,令紅生熟悉而又陌生。他黝黑的雙瞳不掩落寞,只專注地透過栩栩如生的彩繪,看畫中王子如何在長久的歲月中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枕在長生膝上酣眠的貪王,能否夢見長生看著自己的眼神?再三拔出長劍又放下的長生,面對頻頻被噩夢驚醒的貪王,哄慰出的軟語是否一次比一次真心?——愛卿,我夢見長壽王子要殺我。大王,那是山中鬼神在作祟。——愛卿,我夢見長壽王子要殺我。那是山中鬼神在作祟……——愛卿,我夢見他放下劍,肯原諒我了。大王,我就是長壽王太子長生。我不會原諒你,我怎么會原諒你?要我湮滅仇怨只有一個辦法——現(xiàn)在就殺了我,現(xiàn)在就殺了我……芳草如茵中破釜沉舟的對視,剎那間超然物外、刻骨銘心。到底多深的感情才能使人放下血海深仇?置身事外做個旁觀者,忽然就明白了伽藍的掙扎與堅持。那不是一朝一夕萌生的感情,也不是輕易可斷的細水長流,橫亙在自己與他之間的時光和距離,只可忘不可追。釋然后的心不再怨懟,甚至淡淡傷懷——那的確是美麗的感情,令人羨慕,可惜未能長久。“郎君喜歡這幅壁畫?”祖道重在一旁問道。“不……不過畫得真好,”紅生低下頭,留意到壁畫前的蒲團,微微一怔,“法師您經(jīng)常坐在這里?”“對,”祖道重若有所思地望著壁畫,悵然道,“曾經(jīng)有一位郎君,很喜歡來這里看這幅壁畫。自他離開后,在下也時常坐在這里,面壁參悟,能想通許多事……”人的命運何其相像,非得親身經(jīng)歷過,才知道對與錯。當二十八個自小養(yǎng)在鄴宮寺里的孩子,變作冰冷的尸體橫陳在他面前,他才后悔,早知道該放下屠刀:“從前在下不能理解太子長生的向善之心,而今漸漸能夠明白……人的心,總歸是軟的。”紅生心中一動,倉促間只想轉(zhuǎn)身離開,卻在驚鴻一瞥的剎那生生忘記呼吸。他難以置信地盯住大殿昏暗的一隅,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直到面對一幅栩栩如生的供養(yǎng)人畫像。那是伽藍。與自己一般高、年輕了好幾歲,滿眼漠然不愛笑的伽藍。原來他曾經(jīng)是這般模樣。紅生怔怔伸出手去,指尖卻在堪堪碰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時,倏然停頓。——如果伽藍在這幅壁畫上,那么石韜,應當就在不遠處。這想法使紅生渾身止不住發(fā)顫,他惴惴后退一步,拉開點距離,目光一點點向供養(yǎng)人隊列前方移動過去。當看見石韜——不需要求證,紅生就篤定那個伴隨在天王左右、緊跟在太子身后的郡王是石韜,紅生心中竟是一片惘然。“哪里像……”他喃喃自語著,腳步虛浮地靠近前去。哪里像?分明就是兩個人。如果伽藍的畫像能夠分毫不差,沒道理石韜的畫像會有偏誤,那么,除了第一眼的印象,細看到底哪里像?祖道重看著紅生怔忡失神的模樣,不禁莞爾:“再怎么像,說到底也是兩個人?!?/br>沒錯,再怎么像,說到底也是兩個人……“要說神氣是絕對不像,五官分開看也沒多像……”“這一看,又不覺得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