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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便再無人能領(lǐng)軍,這對一個將門來說是無法想象的災(zāi)難——所以之前我雖怕他,卻也依賴他得很?!?/br>陶弘一點點將真實的陶氏一家展現(xiàn)在紅生面前,使他漸漸明白:原來身在北國的母親花了這么多年為他們悉心描繪的陶家,一直都浸在浮光夢影之中——而被她美化的陶家,只不過是在寂寞時用來安慰他們的美麗寄托。“我沒想到,陶家有這些難處,”紅生怔怔望著陶弘道,“這與母親告訴我們的不一樣,在她口中,祖父受封長沙郡王是何等榮耀,陶氏一門之顯赫,冠絕荊楚、無人爭鋒?!?/br>“呵呵呵,陶氏當(dāng)年的確顯赫,卻又何曾冠絕荊楚,”陶弘笑罷卻神色一凝,望著紅生的眼睛越發(fā)黯淡,“難道你不知道,我們不是世族,甚至不是漢人?陶氏祖上是鄱陽溪族人,就是祖父在時,也被世族們罵作溪狗,而今就罵得更狠了?!?/br>紅生一愣,再沒想到會如此:“這,這些母親從沒對我說過……”“當(dāng)年陶家生活起居,但凡帶點溪族習(xí)慣,都要被人側(cè)目。我們也是努力了多少年,才學(xué)出這點裝模作樣的派頭來,”陶弘苦笑道,“別的不說,就是當(dāng)年小姑母嫁到鮮卑慕容部,我們自是為了北疆穩(wěn)固,以圖收復(fù)中原;可在世族看來,不過是南蠻配北狄,讓他們逃過血統(tǒng)被玷辱的厄運而已。”紅生聽了這話臉色發(fā)白,悶了半晌說不出話來。陶弘見手中墨筆已凝住,索性擱筆起身走到堂外,斜倚著楹柱對月發(fā)怔。他一身縞素,月光仿佛能照透他似的,使他周身泛著蒙蒙月白,整個人像玉碾得一樣,輕盈纖瘦,舉手投足俱是風(fēng)流。紅生在堂內(nèi)望著他的背影,怔怔道:“哥哥,按時下人物品藻的標(biāo)準(zhǔn),你這般雅人深致,再傲慢的世族都要欣賞的。”“可祖父不會喜歡。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只會被祖父罵沒出息,”陶弘回過頭,在月下沖他無奈地一笑,背著光的蒙昧眉目間透盡蒼涼,“祖父最喜歡的,是我十四叔——果烈善戰(zhàn)的武威將軍,陶輿。三十五年前,杜弢亂軍攻襲祖父在林障的部曲,情勢險惡中祖父幾次戰(zhàn)敗后撤,都是靠十四叔力挽狂瀾。之后十四叔被亂軍重創(chuàng)身亡,祖父慟哭道:‘喪吾家寶。’——我向往的,是那樣的英姿……”而他,一個將門虎子,在過去十幾年中被生生剔去爪牙,變成了……溪狗。這樣的不堪,想都不能想!這樣的傷,碰都不能碰!——每一想一碰,都叫他心驚膽戰(zhàn)狼狽不堪,人竟是不可自拔得墮落下去,如同經(jīng)沸水滾過幾遭再被架上磨盤,癱軟guntang得承受接下來的折磨欺壓,弄得他骨rou皆酥,心神俱迷……想到此陶弘雙頰便浮上病態(tài)的緋紅,他察覺臉上熱得異樣,慌忙背過身去,怕被紅生看出端倪。紅生卻沒留心,他只想到自己的哥哥——同樣英姿勃發(fā)的慕容縱之,便不自禁悵然若失,似乎冥冥之中,自身源于先輩的血液能與過去的榮光一同鳴響……第十三章縞素魂兮歸來哀江南·貳按占卜所批,陶老太君六月十七日病故,到六月二十四日入棺大殮,擇六月三十破土,七月三日出殯。她將祔葬入長沙桓公墓,也就是與夫君陶侃合葬在一處。桓公墓在長沙縣南二十里。出殯這日,各家親戚朋友都來吊唁,紅生一早便看見葉將軍領(lǐng)著親隨二十人風(fēng)塵仆仆從安陸趕來,人馬疲頓也不休整,皆掛了一身素孝為陶老太君送葬。葉將軍先是直奔陶弘那里與他說話,等該敘的敘完,這才發(fā)現(xiàn)紅生,于是勒馬掉頭與他打招呼。跟在紅生車旁的伽藍看見他,很古怪的笑了一笑。葉將軍自然也留心到這位刁仆,橫了他一眼。伽藍趕緊行禮道:“小人見過葉將軍。”“嗯。”葉德宣微微別扭的睨了他一眼,算是招呼。紅生未在意這二人之間的古怪,只倚在牛車中問葉德宣道:“將軍從安陸來?帶兵不忙么?”葉德宣一笑:“還成,臨賀公的大軍日前剛與我們會合,各部將領(lǐng)都到了,我也走得開?!?/br>“你們何時北伐?”紅生撥開面前不斷拂動的素帷,露出白玉精雕似的半張臉,悄悄問他。伽藍在一旁聽見,默不作聲的扶著車子走,低頭盯著腳下深深淺淺的車轍。葉德宣在馬背上聳聳肩:“不知道,主上還沒正式下詔令,臨賀公正在上表催促呢,大概——快了吧?!?/br>若是北伐,燕國必然也會出兵響應(yīng)吧?紅生低頭沉思片刻,便又端坐回車內(nèi),不再與葉德宣說話。葉德宣也心不在焉,只陪騎了一會兒,便輕夾馬肚追到隊伍前方。送葬的牛車繼續(xù)不緊不慢,在一路錯落的挽歌聲中緩緩前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fù)落,人死一去何時歸……”悠長的歌聲伴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直在紅生心頭唱了一路……待傍晚葬畢歸來,陶氏親屬再次回到陶老太君的庭院,登堂悲泣,進行“反哭”儀。反哭后再由陶弘住持虞祭,以安亡者靈魂;虞祭后再行“卒哭”儀,這才算哭奠已畢、治喪結(jié)束。眾人已是累極,當(dāng)下各自散了,歸家的歸家,休息的休息。陶弘要為祖母居喪守孝,臨時住在堂后新造的側(cè)室中,四面都是白灰涂墻,甚是簡陋。葉德宣跟著陶弘進到屋中,打量四壁:“你要在這里住上一年,太過辛苦。平日里里外外一定要奴仆打點好,別冷熱不防,反倒折騰病了。還有飲食也要注意,別太簡淡?!?/br>“那還叫守孝么?!”陶弘瞪他一眼,有些好笑。葉德宣嘻嘻一笑,挨到陶弘身邊坐下,關(guān)切的問:“殯葬這些天你每日只能吃些薄粥,餓不餓?”陶弘搖搖頭道:“還好?!?/br>葉德宣聞言放下心,詭秘地笑笑,湊近陶弘耳邊:“那……這個孝,你可守是不守?”陶弘身子往后一縮,沖著葉德宣一瞪眼,直接喝他名字道:“葉臻!你還是回安陸領(lǐng)你的兵去吧,少來煩我!”葉德宣不依不饒的拈著陶弘的衣帶,一改威風(fēng)八面的派頭,不自覺對他撒嬌撒癡:“這些天你可有念著我?唉……我真不想做官軍,我與你做隨身部曲,可好?”“算了罷!陶家哪有錢養(yǎng)你葉家的兵,”陶弘白眼以對,“少跟我說這些沒出息的話!你明天就給我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