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少年，我們相見不恨晚，”心里有股蓬勃的暖意，他笑起來，“永結(jié)同心，不再離散……”

電話鈴忽然響，錢文正掃興地掀開被，陳醉裸著身體去接，通話很短，他掛上話筒立刻開始穿衣服，沒等錢文正問，皺著眉說：“藥師丸抓住一個共產(chǎn)黨，要我去審?！?/br>
錢文正驚愕地瞪大眼睛：“那你……怎么辦？”

“盡快弄死，”陳醉對著鏡子捋了捋頭發(fā)，以一種冷漠的口吻，“免得再往外咬?！?/br>
第二十六章

錢文正震驚，但努力保持住鎮(zhèn)靜，沉默、甚至有幾分肅穆地送他出門，回到自己那間小屋，他思來想去，覺得這件事必須告訴老馬，請示地委盡快組織救援。

十五分鐘后，他獨自出門，華燈初上，敷島區(qū)和和順區(qū)一帶燈火通明，越往滿洲人聚居區(qū)走，光線越暗，漸漸的，連照亮的路燈都沒有了，走到那個熟悉的巷口，遠遠的，棺材鋪亮著燈，他陡地停住，心里涌起不好的預(yù)感。

不光棺材鋪，整條巷子的燈都亮著，這不正常，這條街上都是做小本買賣的鋪子，不會舍得在沒有生意的時候點蠟，敢這么照明的，只有日本人。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夜風(fēng)颯颯，腦門上卻出了汗，這說明什么？老馬出事了，被叛變者咬出來了？還是……他左腳絆了一下，被抓的就是老馬？

回到家，他坐立難安，吳媽已經(jīng)休息了，他幾次想去敲她的門，都忍住了，現(xiàn)在情況并不明朗，還不到貿(mào)然“竄線”的時候。

幾乎是瞪著眼睛度過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往陳醉辦公室搖電話，還是范秘書接的，cao著一把疲憊的嗓子，更多的不能問，錢文正只是問先生好不好，大概幾天能回來，需不需要送什么東西。

“主任昨晚通宵了，我們都陪著，”范秘書好像在啜粥，吸溜吸溜的，“今天一早去的關(guān)東局，這幾天應(yīng)該都不在部里?！?/br>
關(guān)東局。錢文正放下電話，在憲兵隊司令部旁邊，南面是憲兵隊宿舍，西南是日滿軍人會館，北面不遠是警察署，西面有海軍司令部、旅團司令部，這么個要命的位置，強攻是不可能的。

整整一天，他心急如焚，時不時就想起陳醉的那句“盡快弄死”，萬一被抓的真是老馬呢，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神經(jīng)質(zhì)地搓手，陳醉還說什么來著？“免得再往外咬”，如果真讓老馬咬，他會咬誰？

倏地，他出了一身冷汗，慌張地站起來——他不能坐以待斃。

給陳醉收拾幾件衣服，把吳媽剛做好的晚飯裝進提籃，他冒著夜色出門，關(guān)東局一帶，他剛到新京熟悉情況的時候去過，站崗的哨兵荷槍實彈，檢查過良民證，他很聰明地報了藥師丸的名字，然后等待。第一回遞出來的消息是讓他走，錢文正料到了，非要用崗?fù)だ锏碾娫捄退帋熗柰ㄔ?，日本兵礙著藥師丸的身份，給他接了，聽到電話那頭傲慢的聲音，他的心安了一半：“太君，是我，阿福！”

藥師丸的態(tài)度不算好，但不壞，遠遠的，能聽到一點吼叫和嘶喊聲，錢文正無從分辨那是不是老馬，只哀求著：“太君，我給他……”他用了“他”，而不是“先生”，一個不算曖昧，但引人遐想的字眼兒，“給他帶了兩件換洗衣服，還有一口家里飯，你看……”他的聲音小下去，“讓我進去看他一眼，行不？”

猛地，藥師丸哈哈大笑，嘲笑這個漂亮的支那人，嘲笑他被自己的同僚玩弄，和他婦人般的順從和扭捏：“阿福，”他覺得有趣，有趣到想看一看這個人面對陳醉時的樣子，“怕不怕血？”

“……血？”錢文正顯得意外而膽怯，惹得藥師丸興味更濃，“電話，給哨兵?！?/br>
他們讓他進去了，由憲兵領(lǐng)著往機關(guān)樓深處帶，很快到了審訊室，和想象中的陰森恐怖不同，每一個房間都燈火通明，以至于那些鮮血、哀嚎和背叛，都清晰得歷歷在目。

先看見陳醉的背影，白襯衫挽到手肘，背后汗?jié)窳艘粔K，臉頰邊漫著香煙燃起的白霧，在他對面，錢文正見到了老馬，拴在刑架子上，身上沒什么血，但肚子兩側(cè)塌進去，應(yīng)該是打斷了肋骨，內(nèi)臟可能已經(jīng)破裂。

“還沒招嗎！”藥師丸踏著地板問，陳醉回過頭，看見錢文正，驚詫得瞪大了眼睛，和他一樣瞪過來的還有老馬，四目相對的剎那，錢文正乍然頭皮發(fā)麻，那個眼神，痛苦迷茫，讓人覺得他撐不住了，難免要做個抉擇……

果然，微弱的聲音在木炭嗞嗞的燃燒聲中響起：“紅線同志……”

第二十七章

所有人都愣住，藥師丸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錯愕地指著錢文正：“你說的，是他？”不用他布置，立刻有憲兵從兩邊過來把人摁住，提籃翻下去，溫?zé)岬娘埐讼瞥鰜?，撒了一地，“他的代號是，紅線？”

太快了，快得錢文正措手不及，他不是沒想過被咬出來的可能性，但那個人是老馬，戴圓眼鏡的老馬，告訴他“保護好自己”的老馬，義正言辭代表組織委派任務(wù)的老馬！他怎么可能……叛變真的就在一瞬間嗎？

他只能裝傻，哆哆嗦嗦跪在地上，掙扎著叫喊：“我……我不知道什么紅線藍線，先、先生，救我！”

陳醉呆立在那兒，本來就白皙的臉褪盡了血色，一聽到“同志”兩個字，他什么都明白了，那些似有若無的撩撥，那些青澀狂熱的探索，那些掏心掏肺的諾言，都是假的，這個面孔漂亮、柔情蜜意的青年，只是gcd派到他身邊的一只“烏鴉”！

“香取君，”藥師丸走過來，譏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用人，太不仔細了，”說著，他露骨地往他胯下瞄，“讓一個不懷好意的‘同志’……”他壓低聲音，“爬上了大滿洲國軍事部次長辦公室主任的床！”

陳醉咬緊了牙，就著他卑劣的譏笑，一副舍不得枕邊人的樣子：“我不相信。”

“嗯嗯，”小個子的藥師丸附和著點頭，微微一笑，一對虎牙齜在嘴邊，“這個老家伙，你是要再審審的，”說罷，他指著錢文正，有些得意洋洋，“這個，我?guī)ё?，幫你問一問?！?/br>
陳醉突然挑起眉頭，第一次用強硬的口吻對他說：“這個行動，我是負(fù)責(zé)人?！?/br>
像薄薄一小片白磷在日光下過熱燃燒，藥師丸的娃娃臉霎時兇相畢露：“你的仆人有赤色嫌疑，你應(yīng)該避嫌！”他很不尊重地戳著陳醉的胸口，“如果紅線的身份坐實，香取君，你的位子不保，稻垣君一樣要從“火曜會”（1）里滾出去！”

他朝憲兵一揚手，跋扈地把人押走了，出了門很遠，還能聽見錢文正悚然的嘶吼：“先生……救我，先生！”

陳醉攥著拳頭，憲兵都隨藥師丸離開，身邊只剩幾個唯唯諾諾的滿洲人：“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