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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棋,“是不是該動手了?” 李旦沒說話,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再過一個月,寬松的大袖衣袍也遮不住她的身形。 她拉起他的手,掰開他因為緊張而曲起的手指,笑著說:“我正嫌整天待在甘露臺悶得慌,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別想攔著我。” 李旦低嘆一口氣,反握住她的手,“多帶幾個人。” 裴英娘甜甜一笑,“好?!?/br> 他們接著打雙陸,半夏和忍冬跪坐一旁為兩人點籌。 ※ 薛懷義放火燒了女皇登基的象征萬象神宮,傾盡國庫的珍寶玉石堆砌出來的雄偉寶殿化為烏有,只剩下斷井殘垣和燒得焦黑的架子,觸目驚心。 李令月乘車路過附近,特意讓駕車的健仆改道前往萬象神宮,下車駐足觀望許久。 明火還未熄滅,坊卒們提著水桶來回奔忙,破瓦殘磚里冒出一股股濃煙。 她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女皇在寢殿等她。 進宮的時候,迎面遇見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倆衣著華麗,涂脂抹粉,眼角眉梢天然一股肆意風(fēng)流,這是只屬于年輕郎君的氣質(zhì)。 兩人沒有下馬,隨意揖禮,“原來是公主的車駕,還真是湊巧?!?/br> 李令月掀開車簾,倚著車窗含笑道:“五郎,六郎,聽說你們又升官了?” 短短半個月內(nèi),女皇先后幾次提升張昌宗和張易之的官職,眼下張昌宗已經(jīng)升任為光祿大夫,張易之為控鶴府主事,賜給住宅、豪奴、健馬、駱駝,甚至還追封他們的父母。 兄弟倆的晉升速度可以說是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朝野側(cè)目,天下震驚。 連李令月也嚇了一跳。 薛懷義至少還有國師這個身份來遮掩,張昌宗和張易之卻是堂而皇之以男子身份出入宮闈。女皇十分喜愛兄弟二人,迫不及待以他們?yōu)楹诵?,迅速建立起一支既不偏向李旦,和武家諸王也沒有絲毫牽連的親信勢力。 李令月印象中的母親,總是從容不迫、冷靜睿智,朝臣們畏懼母親,母親不說話的時候,他們大氣不敢出,膽戰(zhàn)心驚,汗如雨下。然而母親其實從來沒有當眾發(fā)過脾氣,她笑容溫和,態(tài)度可親,泰山崩于眼前,依舊不慌不忙。 她沒想到母親會如此重用張昌宗和張易之。 升官的兩兄弟春風(fēng)得意,大大方方道:“多承陛下厚愛?!?/br> 說完這句,笑了一笑,夾一夾馬腹,揚鞭離開,再無以前面對李令月時的恭敬謙卑。 等兄弟兩走遠,昭善低啐一口,“得志便猖狂,公主在此,他們竟然不下馬!” 李令月沉默不語。 女皇登基以后,宮中禁衛(wèi)換了一批將官,守衛(wèi)極其森嚴。 李令月經(jīng)過幾重暗哨,走進正殿。 女皇端坐在書案前,十幾個穿半臂間色裙的宮婢立在折疊刺繡屏風(fēng)前,或手執(zhí)拂塵,或手捧金盤,或懷抱水盂,或手抱香爐,上官瓔珞和房瑤光跪坐在窗下的坐席上,伏案寫著什么。 女皇開門見山,直接道:“魏王妃病逝了?!?/br> 李令月愣了片刻,明白母親的暗示,心口猛地一沉。 武承嗣的原配妻子死了,女皇要為武承嗣再挑一位王妃。那個人選,就是她。 女皇抬起眼簾,掃她一眼,“令月,你覺得武承嗣如何?” 李令月臉色變了變,冷汗淋漓,“母親,我和三表兄琴瑟和諧,育有兩子,無意改嫁。” 女皇沒說話,看完兩本匯報各地逃戶情況的奏章后,才道:“薛紹真有那么好?” 李治喜歡薛紹,李令月也喜歡薛紹……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可這個女兒偏偏喜歡城陽公主的兒子。如果不是李治下旨賜婚,她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李令月握緊雙拳,“母親,他是我的丈夫?!?/br> 女皇淡淡道,“你可以換一個丈夫。” 李令月閉一閉眼睛,鄭重稽首:“母親,我和三表兄生了兩個孩子,為什么要換一個丈夫?”她笑了笑,笑容略帶譏諷,“只因為武承嗣姓武,所以我就非要嫁給他?” 宮婢們垂首侍立,面無表情,即使聽到母女倆的對話越來越劍拔弩張,也波瀾不驚,宛如泥胎木偶。 女皇接過茶盞,徐徐吹散杯口縈繞的熱氣。 如果李令月有野心,應(yīng)該欣然答應(yīng)她的提議,痛快和薛紹義絕,嫁給武承嗣。 成為魏王妃以后,她可以利用李氏血脈和武家媳婦的雙重身份,為她自己積累政治資本。李旦不會防備她,武承嗣要巴結(jié)她,她可以左右逢源,不管誰占上風(fēng),不論風(fēng)云變幻,她永遠占據(jù)主動地位,高高在上,地位尊崇。 可她卻果斷拒絕了。 女皇呷一口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李令月還小的時候,她對李治說,“令月類我?!?/br> 李治很高興,攬她入懷,含笑說:“她能有你一半的聰慧就好,以后長大了,我們不必擔心她會被那些紈绔子弟哄騙?!彼D了一下,促狹道,“她可以去哄騙那些紈绔。” 女皇長嘆一口氣,李令月像她又不像她,她經(jīng)歷了太多事情,心底永遠保持清醒,即使是和李治兩情繾綣的時候,她依然不忘為自己積存實力。李治對她很好……可李治最看重的,始終是江山霸業(yè)。 她永遠主動出擊,決不允許自己陷入被動的情境。她籌謀多年,費盡心機,開創(chuàng)女子稱帝的武周朝,前無古人,以后也可能后無來者,這一切得來不易,她不能軟弱。 李令月自小長在錦繡堆里,順風(fēng)順水,不可能體會她的感受。 殺了薛紹或許可以激起李令月的野心…… “咚”的一聲,女皇放下茶盞,這個想法曾無數(shù)次掠過她的心頭,此刻她卻猶豫了。 沒有人能長生不老,她已是垂垂老矣的年紀。前些時日她偶感風(fēng)寒,臥病好幾天,這種狀況以前很少發(fā)生,她一直身體健康,思維活躍,亥時睡下,寅時便能起身處理朝政。 可是最近她明顯感覺到力不從心,奉御常常欲言又止,她依然思路清晰,但身體早就衰老了,無法承擔太多政務(wù)。 這種時候她很佩服李治,他對長生之說不屑一顧,驅(qū)走方士,看淡生死。他留戀塵世,但不會因為執(zhí)著長生而喪失理智。 女皇做不到那樣的云淡風(fēng)輕……但是她亦明白,即使她是坐擁天下的皇帝,也免不了一死。 “罷了。”女皇翻開一本奏疏,把注意力放回朝政事務(wù)上,“既然你不喜歡武承嗣,不勉強你了?!?/br> 李令月默然不語,足足一盞茶的辰光后,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 春風(fēng)吹皺一池碧水,漣漪層層蕩開,互相追逐,搖碎岸邊垂柳的倒影,惠風(fēng)和暢,晴空萬里。 薛懷義主持重新修建萬象神宮的事,忙得腳不沾地,無心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