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上廊，輕掃袍袖，坐到裴英娘身邊。

    裴英娘嘴巴張了張，她確實想請李旦一起吃飯，但沒有允許他坐到自己身邊??！

    李旦挽起袖子，骨節(jié)分明的手拈起銀筷，垂眸看她，“想吃什么？”

    裴英娘下意識道：“紅綾餡餅?！?/br>
    這四個字說出口，不止她呆了一呆，李旦也默然片刻，唇邊揚起一絲笑，夾起一枚紅綾餡餅，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

    “英娘。”他輕聲喚她，氣息縈繞在她耳畔，“你想好了嗎？”

    裴英娘手心發(fā)麻，垂下頭。

    何曾見過他如此強勢，雖然態(tài)度溫和，語氣平淡，但步步緊逼，根本不給她猶豫的機會。

    “吐蕃使團的求婚書才剛剛送達，你暫時不能還俗?！崩畹]聽到她回答，并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緩緩道，“我可以等你在出家期間想通。”

    裴英娘心頭一顫，抬眸看他。

    李旦揚起手，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fā)鬢，“但是最好不要讓我等太久?！?/br>
    裴英娘覺得呼吸有點困難，移開視線，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旦收起笑容，鐺鐺兩聲，銀筷飛快夾住裴英娘的筷子，不許她逃避，“討厭我嗎？”

    裴英娘連忙搖頭。

    她怎么可能討厭李旦。

    李旦滿意地低笑一聲，松開她的筷子，一字字道：“那就應(yīng)承我，為我還俗。”

    院中秋色燦爛，美人蕉漸漸開不出花朵，肥闊的綠葉依然長勢良好。

    裴英娘默默吃餅，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李旦對她這么好，只要她撒撒嬌……

    李旦揚袖，手掌按在她的發(fā)頂上，“別想打其他主意，也別假裝聽不懂，我的話既然說出口，就不會收回去，你明白嗎？”

    裴英娘不由泄氣——李旦怎么連她在想什么都猜得到？！

    她放下筷子，鄭重道：“阿兄……”

    這一聲叫出來，她覺得格外尷尬，但李旦面不改色，靜靜看著她，她只好硬著頭皮接著說下去，“或許你只是一時錯覺……我，我不該那么依賴你的?！?/br>
    “是不該，還是不想，或者是不敢？”李旦淡笑幾聲，慢慢道：“英娘，我比你年長七歲，我不是十幾歲敏感易變的少年郎，會因為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產(chǎn)生錯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彼D了一頓，坦然道，“我想要的是你?！?/br>
    裴英娘臉上騰地一紅，昨晚那幾句話再次炸響在她的耳畔，那時驚魂未定，除了驚詫之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現(xiàn)在兩人單獨對坐，聽他一個字一個字直接坦白心意，她根本沒辦法冷靜。

    她扭頭看著朝陽下碧瑩瑩的芭蕉叢，“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李旦怔愣片刻，笑了笑，笑容里難掩驚異，好像裴英娘問了一個很滑稽、很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怕我會變心？”

    裴英娘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問得很認真，很嚴肅，絕對沒有開玩笑。

    李旦握住她的手，指頭摩挲白皙的手背，很多話可以對阿父、母親說出口，當(dāng)著她的面，反而覺得是多余，“沒有倘若，我可以證明給你看?！?/br>
    他撂下這句話后，起身離開。

    臉上的熱度慢慢降下來，裴英娘兩手托腮，坐在廊下發(fā)了會兒呆，等日頭漸漸攀爬到半空中，忽然后知后覺，竟然把昨晚的事給忘了！

    她滿腦子只有李旦，腦海里來來回回反復(fù)著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根本無暇去害怕恐懼。

    她喚來忍冬，“昨天跟著我進宮的人呢？”

    忍冬恭敬道：“相王說觀里的人需要重新排查，暫時不能放他們回來。”

    裴英娘剛才已經(jīng)看到幾個陌生的面孔，同時發(fā)現(xiàn)除了半夏他們以外，還少了幾個人。

    李旦已經(jīng)把永安觀重新梳理一遍，守了她一晚上，現(xiàn)在又去為她奔忙么？

    她咬了咬嘴唇，收回思緒。

    武三思一個人不可能同時買通宮里的內(nèi)侍和永安觀的內(nèi)衛(wèi)，剛好選在婚宴結(jié)束后動手，時機卡得太準了，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是他的幫手。

    又或者說，他們并沒有出面，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為武三思提供各種幫助。

    裴英娘太掉以輕心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觸及北方士族的利益，以為交好文武大臣，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開展自己的計劃，忘了有些時候，即使沒有正面利益沖突，只要雙方不在同一陣營，就會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誰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派遣死士埋伏在永安觀附近？

    除了世家大族，別無他想。

    武三思只是他們借刀殺人的工具罷了。

    這一次遇險，看似是私仇，其實是世家大族的反撲。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越是這種時候，她反而愈加清楚自己關(guān)心在意的東西是什么。

    裴英娘攏攏衣襟，回想李旦剛才含笑的眼神，心里漸漸敞亮。

    走得那么急做什么，她還沒回答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好困好困啊( ⊙ o ⊙ )啊！

    第104章 一百零四

    紅泥小火爐里搖曳著一簇暗黃的火焰, 一塊圓如滿月的褐色茶餅攤在鶴首銀支架上, 爐前茶香馥郁, 使女袖子高挽，手執(zhí)銀箸，時不時翻動茶餅。銅缶里一汪清水咕嘟咕嘟冒著雪白細泡，據(jù)說這是天沒亮?xí)r從醴泉坊的泉眼所接的泉水，用這個煮茶，茶湯滋味更醇厚。

    可惜秦巖牛嚼牡丹，無心欣賞使女煮茶的優(yōu)雅風(fēng)姿。一杯杯濃茶灌下肚，他額前隱隱冒汗，小聲嘀咕：“相王把我們叫來，就是想讓我們嘗嘗相王府的清茶嗎？”

    庭院里鋪設(shè)席案，十幾個和他一樣茫然的高門子弟圍坐在一株枝繁葉茂的古樹下，竊竊私語一陣，討論不出所以然來，干脆繼續(xù)坐著老實吃茶。

    相王一直不出面，秦巖摸不清他想干什么，只能耐住性子等下去。

    他知道長安高門大戶漸漸流行起茶盅中滿盛的清淡茶飲，尤其是宮里傳出二圣每天飲茶后, 大街小巷，里坊人家, 爭相效仿鐘鳴鼎食之家，煮茶成風(fēng)。

    以前茶葉的價格非常昂貴，非富貴人家無力購買, 即使是天子腳下的長安，也并非人人吃得起茶。但近幾年南北商路順暢，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