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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過于傷懷,否則賀蘭表姐九泉之下也會不安?!?/br> 李令月抬起臉,哭得紅腫的雙眼像兩塊摻了酪漿蒸餅,“那天上午我們還好好說話呢,怎么一下子,人就沒了呢?” 說完這句話,她哭得愈發(fā)傷心。 裴英娘束手無策,哄也哄過了,勸也勸過了,撒嬌賣乖,裝傻充楞,十八般武藝,輪番上場,李令月就是哭個不停。 說到底,裴英娘和賀蘭氏沒什么關(guān)系,沒法和李令月感同身受,所以不知道該怎么解勸李令月。 正頭疼著呢,眼光無意間掃過李令月發(fā)間的佛手紋桃木簪,裴英娘心頭一亮。 她留下忍冬照拂李令月,帶著半夏去尋李旦。 李旦沒有出門,照舊在書房抄寫古人文章。 他的書房空曠闊朗。三面是高高的書架,架子上累著一卷卷精心裹起來的卷冊,書軸上掛著簽子,注明綢袋里裝的是哪卷古籍。微風(fēng)拂過,各色彩綢簽子隨風(fēng)搖動,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細(xì)碎聲響,聽起來有些像雨聲。 書房南面大敞,冬天時會設(shè)屏風(fēng)帷幕,其余季節(jié)只懸?guī)椎乐窈煋跤辏L廊直接通向花木扶疏的院子。廊檐底下流過一條淺溪,溪水清澈明凈,偶爾游過幾條色彩斑斕的錦鯉。 馮德把裴英娘領(lǐng)到書房前。 裴英娘彎腰,把脫下的漆繪木屐擱在長廊邊沿,輕手輕腳步入內(nèi)室。 李旦今天沒戴冠,長發(fā)用金環(huán)束起,穿一件翡翠色圓領(lǐng)袍衫,盤腿坐在書案前,脊背挺直,坐姿端正,猶如一棵屹立在山巔的青松。手中執(zhí)一支紫毫筆,正專心致志地臨摹碑帖。 這樣的李旦,少了幾分凌厲,更像一個鮮衣怒馬,灑脫不羈的少年。 裴英娘走到他背后,看了一會兒,有些羨慕。 她練字只是為了應(yīng)付,李旦這樣的,才是真正愛好書法的雅人,旁人只能學(xué)其形,學(xué)不來他的風(fēng)骨。 李旦提筆蘸墨。 裴英娘看辟雍硯底下的墨水不多了,干脆挽起袖子,幫著研墨。 隨著她的動作,濃稠的墨汁順著辟雍硯最外端的凹槽,緩緩流入底部。 裴英娘漫無天際地走神:在墨錠里摻入香料,不知會有什么效果? 李旦寫完最后一個字,輕輕展開書軸,把卷紙從頭到尾審視一遍,確定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取來玉石鎮(zhèn)紙,壓住卷紙兩端,留在書案上晾干。 站起身,把紫毫筆放進拳頭大的水盂中洗刷。 這才主意到書案旁不知何時多了個嬌小的身影。 眼神放空,姿態(tài)懶散,一看就是在發(fā)呆,手上倒是還一絲不茍地磨著墨錠。 他放下水盂,擦干手,“今天不用上學(xué)?” 裴英娘回過神來,眨眨眼睛,“阿姊哭了好久,皇后殿下心疼阿姊,特許我們在殿中休息,這半個月都不必上學(xué)?!?/br> 她提起武皇后時,語氣平常,沒有露出害怕畏懼的情狀。 李旦卻皺起眉頭。 昨天他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各自送回寢殿,守在太液池前,想質(zhì)問母親。 李令月才十歲,小十七才八歲,母親竟然當(dāng)著她們的面殺死賀蘭氏,難道就不怕嚇著她們? 李令月是他的meimei,小十七也是他的meimei,他不能容忍母親如此對待兩個懵懂天真的孩子。 然而他左等右等,并沒有等到武皇后,只看到失魂落魄的李賢。 李賢早已成親,在宮外建有王府,一般不會留宿在宮中。 平日風(fēng)度翩翩的六王,在宮里橫沖直撞,像個吃醉了酒,到處撒酒瘋的酒鬼。 李旦把李賢帶到自己的寢殿,命人為他醒酒。 李賢抓著他不放,“阿弟,阿弟,你怕阿娘嗎?” 李旦不知該怎么回答。 如果是以前,自然是不怕的,因為武皇后是他的家人,他為什么要怕自己的親人? 九歲那年,在目睹武皇后的諸多手段之后,李旦終于明白,母親不僅僅只是母親。她和尋常貴婦人不同。一般的貴婦人,相夫教子之余,追逐錦衣華服,貪圖奢靡享受,尋求內(nèi)宅之中至高無上的權(quán)柄,這些武皇后早就得到了,她不滿足于此,想和男人們一樣追逐權(quán)力,她有野心,有貪欲。 對武皇后來說,爭權(quán)奪利比他這個小兒子重要多了。 從那天開始,李旦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整天圍著父母打轉(zhuǎn),不再為父母的關(guān)注或者忽視而患得患失。 他幾乎沒有童年,剛剛學(xué)會察言觀色,就被迫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 阿父是皇帝,阿娘是皇后,兄長是太子。 他,只是個親王。 一個必須謹(jǐn)守本分,魯鈍忠順的親王。 他已經(jīng)忘了該怎么和母親相處,武皇后在他眼里,比阿父更威嚴(yán)。 李賢似哭似笑,揪著李旦的衣襟,啞聲嘶吼:“阿娘為什么偏偏是我們的母親?為什么?!” 李旦守著胡言亂語的李賢,一夜未眠。 大多數(shù)時候,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武皇后,親近也不是,敬畏也不是,憎恨談不上,崇敬?更不可能。 裴英娘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你認(rèn)得執(zhí)失大郎嗎?” 李旦收回思緒,目光落在裴英娘巴掌大的小圓臉上。 他看得出來,裴英娘也怕武皇后,可她的害怕,似乎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態(tài)。 也許他不該一味明哲保身,退讓和恭謹(jǐn)并不會讓母親心軟,如果他想保護兩個meimei,必須和小十七一樣,坦然面對自己的恐懼。 主意一定,李旦霎時覺得豁然開朗,“執(zhí)失大郎?你問他干什么?” 裴英娘苦著臉,“阿姊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哭壞了。執(zhí)失大郎是薛表兄的知交好友,我想托他給薛表兄帶句口信,讓薛表兄進宮一趟,安慰阿姊?!?/br> 前段時日,裴英娘往來于安平觀和蓬萊宮,李治特意派千牛備身執(zhí)失云漸護衛(wèi)她的安全。 執(zhí)失云漸身材高大,裴英娘每次看他,都得仰起頭。 他五官深邃,相貌英俊,眼瞳是暗淡的灰褐色,不愛說話,寡言少語,身手利落,能動手的話,絕不張口,典型的武人風(fēng)格。 裴英娘怎么說也和執(zhí)失云漸相處了一段時日,但從頭到尾,硬是沒和對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