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眠。

照全家福是夏文珺提議的，不止今年，往后每一年都要去拍一次全家福。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凌驍，畢竟已經(jīng)是年近百歲的老人了。

兒孫繞膝，四世同堂，三個兒子和六個孫子，無論哪一個拿出來都稱得上有出息，兄弟間相處得好，自己小家過得和睦，沒有哪個混賬的，老爺子這輩子稱得上福澤綿長了。

凌驍穿著繡滿壽字的黑紅色緞面錦袍，花白的頭發(fā)根根透著精神。

他拄著拐杖坐在沙發(fā)最中央，看著這一大家子人，嘴邊的笑意延伸眼梢，忽而感嘆道：“老爺子我這輩子，就是明天就走了，也沒什么遺憾的了。”

原本嬉鬧歡笑的客廳霎時一靜，可把那三個兒子兒媳以及孫輩們嚇了一大跳，當(dāng)即圍在老爺子身旁好生安撫一通。

凌驍哭笑不得，他這么大把年紀(jì)，早就把死亡看淡，兒孫子們各個有出息，兒媳和孫媳們都是好的；連最不放心的小孫子也真正長大懂事，小倆口恩愛，他可以放心了。

至于兩個女兒，大女兒早就看開，她自己的四個孩子都孝順，娘家兄弟有出息，誰敢欺辱她，跟丈夫離心，照樣活得好好的；小女兒日子順?biāo)?，他更沒什么不放心的。

全家福是在凌靜致家中照的，所有的照片拍完，工作人員相繼離開，他們自己家里人自然要在一起用晚餐的，還是讓孫媳婦們?nèi)ゴ箫@身手。

季凡雖然只是在廚房里站著，還是要做做樣子，跟著要進(jìn)廚房之際，被凌靜照給攔下了。

“大伯？”

“季凡啊，”凌靜照多少知道這小侄媳婦經(jīng)常在國外，一年到頭在北京也待不了幾天，嘆息著勸道：“你爸爸終究是你的生父，對你的關(guān)心疼愛你也明白。

他年紀(jì)大了，身體不太好，你要是在北京，得空就去看看他，哪怕一年去看個一兩回，也是好的?！?/br>
季凡頷首，抿唇道：“有勞大伯提點(diǎn)，季凡會記下的?！?/br>
☆、心軟

想到婚后她沒有去看過季羨欽，去一次也無妨，季凡便在年初七下午去看看爸爸。

季羨欽如今住在長子家中，知道小女兒和女婿要來，樂得跟什么似的；一個下午，哪怕季凡的臉色一如往常，并不見喜悅之氣，他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斷過。

從季諾家中出來，凌莫宸拉著媳婦的手勸道：“大伯說的有道理，你看你爸今天那么開心，往后，每年至少來看望他一趟還是要的?！?/br>
季凡看著他平靜地問道：“你是不是還想跟我說，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就算他有那么一絲絲的苗頭這會兒也已經(jīng)被你澆滅了，凌莫宸鄙夷道：“就你這種德行，我就是跟我自己說也不能腦子犯抽的去跟你說這種話?！?/br>
季凡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發(fā)動車子，緩緩向小區(qū)外駛?cè)ィ粗兴銦狒[的街道，淡淡道：“我跟我爸說我今晚就要出國，不是說來騙他的，晚上九點(diǎn)我就走了?！?/br>
凌莫宸覺得自己脾氣夠好的，一點(diǎn)不生氣地問：“明天凌晨和今晚沒差幾個小時的，你能跟我說說你提前這幾個小時的原因嗎？”

車子開得并不快，對她來說甚至稱得上很慢，季凡打開音樂，伴著舒緩的歌聲開口：“我已經(jīng)通知我媽，祖父也知道就是這幾天了。我特意派人留意一番，上午剛收到的消息，祖父去拜祭了他的生父，我也想去看看?！?/br>
凌莫宸搖頭嘆息，不解道：“寶寶，你祖父和你外婆的年紀(jì)應(yīng)該相差不少，你說那位生父是你祖父一生的心結(jié)，按你的意思，你祖父應(yīng)該很在意他的生父。我不明白，既然是這樣，他怎么會在生父活不下去的時候沒去搭把手呢？”

季凡失笑：“曾外祖父那么聰慧的人，只有他自己不想活了，怎么會被生活所迫？”

凌莫宸一怔：“他自己，不想活？”

“在命運(yùn)的夾縫中生存的人，活著，是煎熬。他跟我一樣，或者說每個族人都一樣，沒有自殺的權(quán)利，他只能硬生生地忍受著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與血腥的侵蝕；而他是個懦夫，無法戰(zhàn)勝這種侵蝕，只能任由自己被吞噬?！?/br>
季凡說得平靜無波，沒有絲毫的動容，哼笑道：“死亡對他是解脫，所以當(dāng)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哪怕不是降臨在他頭上的，他也替他的妻女承擔(dān)了，用他的死來換他女兒活?！?/br>
“替妻女承擔(dān)？”凌莫宸重復(fù)的很慢，眉宇微皺，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只是快得讓他無法捕捉，面帶困惑：“寶寶，那個時候你外婆才兩三歲吧，你這話，我怎么就聽不明白呢？”

“那就不要明白了。”季凡隨口便道。

“好，那這個我不問——”

季凡猛地剎車打斷他，笑瞇瞇地看過去，溫柔道：“我餓了，你下車去給我買點(diǎn)吃的吧?！?/br>
凌莫宸恨恨地瞪著這老婆，這都是第幾次了！深吸一口氣后推開車門下車，再繞到她那邊，把她也拉出來，一起去喝西北風(fēng)去。

如今的氣溫雖然有所回升，還是在零下，輕呼一口氣，便能看到眼前白霧云繞的景象。路邊還積著厚厚的殘雪，明晃晃的昭示著著寒冷仍然占據(jù)著主旋律。

凌莫宸朝著大街看上一遍，報復(fù)性地拉著她去買兩個烤番薯，重重地放一個在她手心里，沒好氣道：“不是說餓了，吃吧?！?/br>
季凡也不惱，接過后慢慢往前走，走到花壇邊站著，摘了皮手套，剝開表層的番薯皮，露出烤的熟透的瓜瓤，帶著一絲焦香，拿到唇邊就開始吃起來。

不多時，季凡手中的烤番薯已有小半個入腹，反觀凌莫宸，還沒開動過。

他心里更郁悶，最終無奈湊到媳婦跟前，甕聲道：“是不是真餓了，這地瓜吃不飽的，走吧，老公帶你去吃好吃的?！?/br>
“再過兩小時就要吃晚飯，現(xiàn)在吃個地瓜，正好?！?/br>
季凡抿著唇笑，眉眼彎彎，眼中透著光，似是悶熱的夏夜，一場及時雨后的熨帖，直舒暢沁潤到心坎兒里，再多的不舒服也得消融在這盈盈淺笑中。

凌莫宸懲罰性地捏捏她那張嬌嫩的俏臉，不過語氣好了許多：“看看這大街上，哪個跟你似的站在冷風(fēng)中吃東西。趕緊跟我回車?yán)?，咱們回家去，免得要傷風(fēng)感冒的。”

季凡輕應(yīng)一聲，上前一步挽上他的手臂，小鳥依人似的依偎著他。

凌莫宸徹底舒坦了，恩恩愛愛地帶著媳婦回家；直到晚上九點(diǎn)時，戀戀不舍地目送媳婦遠(yuǎn)走，默默哀悼自己接下來的凄苦日子。

英國.倫敦

這是一個偏遠(yuǎn)的郊區(qū)，昏沉的天空中飄灑著零星的雨絲，讓那條泥濘的小泥路愈加難走。

季凡下車后揮開要上前打傘的護(hù)衛(wèi)，極目遠(yuǎn)望，看到的是一片灰敗。走到一處枯樹下，細(xì)看一番，才發(fā)現(xiàn)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