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rèn)，袁恕己命人將錢掌柜帶進(jìn)堂中。

    楊立抬頭。

    錢掌柜將在場(chǎng)眾人統(tǒng)統(tǒng)掃過，冷冷一哼。

    楊立道：“你認(rèn)得景無殤？”

    面上透出譏誚之色，錢掌柜不答反問：“是你殺了他？”

    此時(shí)錢掌柜的聲音十分淡然平靜，就仿佛問的是無關(guān)緊要的一件小事。

    錢掌柜問罷，楊立道：“是我害了他。”他喃喃說罷，問道：“那天他私下里偷偷去見的人，是不是你？”

    錢掌柜道：“是我。”

    楊立道：“他可跟你說過什么話？”

    錢掌柜沉默片刻，旋即冷笑：“他說，他不想再欺瞞你，他想退出?！?/br>
    像是被人一箭穿心，楊立呵呵而笑。

    他后退一步，想要離開，腳尖絆在門檻上，頓時(shí)往前栽倒，暈厥過去。

    楊思儉忙命人將他攙著抬扶入內(nèi)。

    廳中，錢掌柜卻也笑了兩聲：“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我們自詡是天地間最豁達(dá)通透之人，可是到最后，我們卻都不懂不通起來，何其可笑?！?/br>
    在場(chǎng)的這些人，楊思儉，許圉師，袁恕己，賀蘭敏之，楊立……都不懂錢掌柜這話的意思。

    除了阿弦。

    之前拿下錢掌柜后，阿弦曾清楚地看到這男子跪在地上，痛苦絕望哀嚎。

    他厲聲叫道：“不要再跟我說什么生死本有命，我要他們付出代價(jià)。”走投無路，傷心欲絕，像是在指責(zé)老天的不公。

    對(duì)錢掌柜而言，他已經(jīng)沒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是牢記于心的不系舟的宗旨，都無法掩蓋抹淡失去至親跟同志的痛苦。

    ——昔者莊周夢(mèng)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

    但他的慘痛經(jīng)歷，令他無法釋懷，他已無法莊周夢(mèng)蝶，而成為了一只堅(jiān)硬的繭，在牢不可破的苦難跟痛楚之中，永遠(yuǎn)無法成蝶。

    所以說，綁架太平并非不系舟的本意，而是錢掌柜自己的意愿。

    他不惜違背教義宗旨，就如同景無殤為了楊立，也不惜要選擇脫身逃離一樣。

    事發(fā)之后，長安城里外都在悄然緊密地找尋太平，但凡有絲毫可疑的府邸都會(huì)被搜查的掘地三尺，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為皇室宗親、且女兒又將是未來太子妃的楊府，自然是再合適不過。

    而錢掌柜將藏匿太平的地方選在楊府的另一個(gè)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因?yàn)榫盁o殤。

    景無殤不明不白死在了楊府，楊府又是舉足輕重的皇親國戚，若太平被藏在楊府，或者出了意外，這樣才是一件曠世奇聞，楊思儉也必然百口莫辯。

    錢掌柜一箭雙雕：一來報(bào)復(fù)了武皇后，二來也算是為景無殤報(bào)了仇。

    此時(shí)，楊思儉見事情都已說穿，沮然垂頭。

    許圉師匪夷所思之余，不禁苦笑。

    袁恕己想不到這背后竟還有如此離奇的故事，定了定神問道：“你果然將殿下藏在楊府？”

    錢掌柜冷冷地瞥著他：“你們不是已經(jīng)洞察明白了么？何必問我？”

    楊思儉方也反應(yīng)過來，若說被不系舟的人潛伏于身側(cè)而未曾察覺是不察不明之罪而已，那太平公主若被藏匿府上且有個(gè)萬一，卻不僅僅是一個(gè)“不察”能夠說的過去了。

    楊思儉想的極快，當(dāng)即走到袁恕己身邊兒，同他低語幾句。

    又叫了楊府管家而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管家面露詫異之色，卻也領(lǐng)命出門，這邊兒袁恕己也傳令底下差官，眾人一塊兒前去。

    錢掌柜眼見如此，忽道：“老先生的太子岳丈，只怕是當(dāng)不成了?！?/br>
    楊思儉心頭一窒：“混賬，這不必你cao心，快些交代你把公主怎么樣了？”

    錢掌柜卻看向阿弦道：“你不是最能察人心的么？你不如告訴他們，那個(gè)女孩子如今在哪里？若找不到，也不打緊，以后你可以向武皇后詳細(xì)說明……她是怎么死的?！?/br>
    阿弦道：“把對(duì)皇后的恨，報(bào)復(fù)在公主身上，你跟鳶莊滅門案的兇手們又有什么不同？”

    錢掌柜一震，然后昂頭道：“不錯(cuò)，但正是他們教會(huì)了我，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br>
    阿弦道：“可是你忘記了一件事?！?/br>
    錢掌柜道：“什么事？”

    阿弦道：“皇后的心，跟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你傷不了她?！?/br>
    面前的這張臉孔，因極痛而有些扭曲。

    阿弦道：“你其實(shí)也跟那些殺了你的家人的兇手不一樣，不然的話你早就對(duì)公主動(dòng)手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公主到底在哪里？”

    錢掌柜怔然之時(shí)，外間大理寺的差官來稟道：“少卿，外頭有一位金吾衛(wèi)姓丘的將官，說是奉旨前來協(xié)助少卿辦案。”

    正說了這句，外間一人道：“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shí)候，聽說袁少卿已經(jīng)擒住了一名賊徒？”

    話音未落，走進(jìn)一名五短身材，胡須連鬢的中年男子，兩只眼睛里滿是精詐之意。

    敏之見了此人，從齒間“嗤”了聲。

    許圉師眼神微變，神情卻還如故，楊思儉的臉色卻越發(fā)不好了。

    原來這來者，姓丘并神勣，原本也算是官宦之后，為人狡詐多變，如今在金吾衛(wèi)中任中郎將一職，督管京城左右六街巡事，且此人正也是武皇后的心腹。

    丘神勣來的這樣恰如其時(shí)，楊府內(nèi)的事當(dāng)然很快也將被武皇后知道的一清二楚。

    錢掌柜原本還有些出神，見丘神勣來到，卻怪異地笑了一笑：“爪牙來了，好啊，那就在這楊府里掘地三尺吧?！?/br>
    丘神勣早知賀蘭敏之在場(chǎng)，此刻目不斜視地上前，畢恭畢敬地行禮。

    敏之道：“怎么，皇后不放心袁少卿辦案，特意叫丘郎官來督管的？”

    丘神勣道：“萬萬不敢，只是圣后因格外掛心此案，生怕袁少卿一人忙不過來，所以讓我來當(dāng)個(gè)左膀右臂而已?！?/br>
    敏之不理。

    丘神勣先向著許圉師做了一揖，又對(duì)楊思儉道：“楊少卿，來的唐突，還請(qǐng)您勿怪，一切都是奉命行事罷了?！?/br>
    楊思儉不置可否，丘神勣便看向錢掌柜：“這就是才拿住的賊徒了？”

    袁恕己對(duì)此人卻也有所耳聞，知道他官職不高，卻是個(gè)不容小覷的棘手之人：“不錯(cuò)?！?/br>
    丘神勣似笑非笑看了袁恕己一眼：“袁少卿果然能耐，一出手就見真章，此人可招供了么？”

    袁恕己道：“正在審問?！?/br>
    丘神勣笑道：“就這樣大家彼此的站著，空口審問，只怕一輩子也問不出什么來。”

    袁恕己道：“以你之見，又該如何？”

    丘神勣道：“將此人交給我，不出半天時(shí)間，必定讓他供認(rèn)不諱！”

    許圉師跟楊思儉不約而同的皺眉，原來此時(shí)，朝中有兩個(gè)名字，最叫人聞風(fēng)喪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