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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恕己回頭看了一眼,正見那五六個人轉(zhuǎn)彎而去, 長長的披風(fēng)一角拖曳飄揚,在袍擺末處,卻似是一朵鮮紅的彼岸花,仿佛雪中一抹妖異魅影。 袁恕己皺緊眉頭,仍帶人往豳州營而去,一刻鐘左右進(jìn)了營地,里頭入內(nèi)通報,老將軍傳見。 將披風(fēng)除下,撣落身上的雪,袁恕己上前見禮,抬頭之時,卻見蘇老將軍臉色微白。 袁恕己道:“老將軍身子有恙?” 蘇老將軍道:“不過是些昔日舊傷,每到雨雪天氣便害疼罷了,并非大礙?!?/br> 袁恕己落座之時,想到在外頭驚鴻一瞥的那隊人馬:“敢問,方才可是有客?” 蘇柄臨道:“有個昔日舊友,路過此地前來拜見。怎么,你看見了?” 袁恕己道:“方才路上不期遇見,這些人莫非是來自京中?” 蘇柄臨呵呵笑了兩聲:“今日你冒雪前來,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袁恕己見他主動提起這情,才不再追問下去,只道:“我心中有一件事無法明確,如今想直面求教于老將軍,若是冒昧說錯之處,還請見諒?!?/br> 蘇柄臨低低咳嗽了兩聲:“但說無妨?!?/br> 袁恕己道:“當(dāng)初老將軍告訴我老朱頭就是當(dāng)初在宮內(nèi)大名鼎鼎的御廚朱妙手,我卻不解老將軍為何竟執(zhí)著于此人……” 蘇柄臨問:“現(xiàn)在你知道了?” 對上蘇柄臨隱約含笑的目光,袁恕己心一沉,仍道:“請容我先說下去,在老將軍揭穿朱妙手身份之前,老將軍曾勸我,讓小弦子前去長安。老將軍的理由是想借助小弦子的天賦之能,查明昔日宮內(nèi)那樁駭人聽聞的慘事。” 蘇柄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袁恕己卻難耐身上寒意,他方才從風(fēng)雪中趕路而來,手指都有些僵硬難伸。 十指在膝上抓了一把,袁恕己道:“我本不知這兩者之間竟有關(guān)聯(lián),也著實不敢去想著兩者之間竟有致命的關(guān)聯(lián)。老將軍對朱妙手的執(zhí)著,以及老將軍對小弦子……這其中,其實只隔著一層薄紗而已,這兩者本不是兩件事,而是一件?!?/br> 房間之中,悄然無聲。 袁恕己站起身來,步步走到蘇柄臨身旁,他微微俯身,以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老將軍想找朱妙手,是為查明昔日宮內(nèi)那件案子,想讓小弦子去長安,也意如此。但事實上……這些都只是您的煙霧,真正的事實是,老將軍您以為……小弦子,就是當(dāng)初宮闈慘案中那位被害死的公主……是不是?” 袁恕己原本篤定以為阿弦是個少年郎。 因為她除了臉孔生得略過于秀麗之外,實在是通身上下、連氣息都沒有一絲一毫像是一個女娃兒的。 尤其是在之前第一次見面,她戴著眼罩埋首在老朱頭的飯桌上吃飯,那種呼嚕嚕的粗魯男兒吃態(tài),就像是躺在雪谷底下被骨燭照明的英俊一樣,讓袁恕己最初印象深刻,無法更改。 所以就算以后,他每每看著她……都會有別于常人的心喜,卻也只當(dāng)是對一個天賦極佳心性至純的小孩子的欣贊而已。 正因為堅定不移地認(rèn)為她是個男孩兒,故而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所有的關(guān)懷已經(jīng)超出了對于“晚生后輩”的喜愛,袁大人才即刻“懸崖勒馬”。 但是……就在吉安酒館里,聽陳三娘子說起那句話的時候,之前所有的一切,猶如懸崖在瞬間崩塌。 在發(fā)現(xiàn)自己犯下了一個何其可笑而可恨的錯誤之后,袁恕己同時想通了一個極可怕的真相。 那就是蘇柄臨對于老朱頭和阿弦兩人的執(zhí)著。 兩個人相距咫尺,蘇柄臨抬眸對上袁恕己肅然沉重的目光。 蘇柄臨微笑:“是。你說對了。” 袁恕己的后頸僵直,在這一刻,他有短暫的空白跟窒息。 他心里雖篤定認(rèn)為,但一路上來此,及至方才,他滿心中所想的竟都是要蘇柄臨否認(rèn)回答。 “不是,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小弦子只是小弦子,不會是那個傳說中死的離奇的小公主,這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了?!?/br> ——他寧愿如此。 蘇柄臨的回答撕碎了那所有。 袁恕己失聲。 蘇柄臨卻饒有興趣地問道:“你覺著高興,還是失望?那個孩子是個女娃兒,我很久之前就看出來了,可讓我認(rèn)為她就是安定公主的原因,是……因為那雙眼睛,因為……她身上有種跟那個人很類似的讓我不喜的氣息。” 袁恕己倒退幾步,緩緩坐在地上。 蘇柄臨道:“雖然歷經(jīng)波折,但畢竟一切如我所愿,如今她終于去了長安……呵呵……” 蘇老將軍站起身,走過袁恕己身旁,他走到門口,扶著門柱遠(yuǎn)望西南方向,深邃的目光如同鷹隼在天際盤旋,俯視著的,是底下那巍峨壯麗的皇城。 就像是陳基從明德門入內(nèi),站在朱雀大道上的光景之時一樣,兩個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個方向,——前方朱雀門之后的皇城。 但是蘇柄臨的所圖顯然跟陳基不同。 “不能……讓那個女人得逞?!?/br> 右手攥緊門框,蘇老將軍舉手掩口,輕輕咳嗽起來:“唐三代后,女主武王,這是不可能的。李唐的江山,絕不容許一個女人染指!” 袁恕己坐在地上,未曾答話。 奇怪的是,在這一刻,他并沒有想到什么李唐江山,什么袁天罡的預(yù)言,什么老將軍,他心里所想的只是……小弦子是公主,她是個女娃兒,是個公主。 但是長安對這位公主并不是友好的,甚至正好相反。 畢竟,安定公主已經(jīng)為天下眾人所知的早已死去,她安靜地躺在德業(yè)寺里享受香火,享受著武后對她的追思,武后甚至在她的封號上加了一個“思”字,可見其愛女之心。 但是,袁恕己也心知肚明,這一切僅限于那個“死去”的公主。 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安定公主并沒有死,那么一切會立即改寫,由此而牽扯出什么來,誰也難以預(yù)料。 長安,長安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也是一團(tuán)明耀的火焰。 阿弦是撞網(wǎng)的飛鳥,也是撲火的飛蛾。 袁恕己無心傷春悲秋,也無法專注天下大事。 此刻此時,他的心……只懸一人之生死安危。 兩人各懷心事,兩兩相對,而坐著的袁恕己自沒有發(fā)現(xiàn),蘇柄臨咳嗽數(shù)聲,他舉手掩口,指縫間滲出了鮮紅的血。 通往洛州的官道上。 阿弦雖不認(rèn)得這軍士,但這軍士卻認(rèn)得阿弦。 畢竟阿弦曾去過豳州大營,她又是個甚是“有名”的人物。 乍然在這異地他鄉(xiāng)相遇,軍士匆匆勒住韁繩:“十八子,你竟在這里?” 阿弦跳下地,拉著韁繩問道:“我要去長安,軍哥是哪里去?” 軍士道:“我也同去長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