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影黨。

林黨之人，費勁心思把罪責往影部推，影黨之人，不擇手段把罪責往三省推。寺卿為示公正，記錄證詞時，左右兩邊皆設(shè)了文吏。

燭光閃動，韓水摩挲指尖水泡，問道：“我該怎么說？”寺卿：“照實說?！?/br>
韓水：“天凊元年，皇帝初立，工部奉圣旨修路，占了西錦王爺一畝封地。王爺入京問罪，左丞蕭煜不撥。韓某為替皇上解此難，私下找戶部尚書林昀要這十萬兩銀子，賠給了王爺，王府賬冊可查。后來，齊林欲解西境兵權(quán)……”

心中，甜了片刻。

鞭子“啪”一聲抽下，素衣映紅痕。寺卿：“別往皇上身上扯。”韓水咬牙：“你讓我照實說的。”寺卿：“銀子花在何處？”韓水：“你有沒有聽我說話?！?/br>
大節(jié)不可失，為破僵局，蘇木、冬青連夜派人潛入獄中，把韓大人從草床上拖起來，頭懸梁錐刺股，背了一遍影部新制賬冊。

背錯一字，抽一鞭。

拿到新供詞，大理寺避開影部，只往三省六部逐級盤查。韓黨明白了，這回想活命，要么和影部沾親，要么和左丞帶故，總之，越早和韓大人撇清關(guān)系越好。

于是，三日內(nèi)，舊案未結(jié)，新案噴涌而出，士族、諸侯、宗親，上奏彈劾者無數(shù)。但凡朝會，提及韓水，人人搶揭其罪。女帝苦苦一笑：“朕這朝堂上，全是一幫勢利之徒?！比撼迹骸霸摦斎绾?？”女帝：“蒲月十五大朝，一并算總賬?！?/br>
蒲月前年，天凊十一，逃婚之夜。

離開皇城后，齊林孤身縱馬，一路往南臺城飛馳而去。月下，閱天大營旌旗飄飛，燈火通明，晉瑜、藍華等人率領(lǐng)眾將，戎裝以待，持劍相迎。

迎來一身喜衣。

晉瑜皺眉：“韓大人何時辭官？為何不隨你一起過來？”齊林躍下馬背：“他要看他兒子扶耕犁?！彼{華嘆氣道：“萬一重蹈覆轍?！?/br>
齊林回過頭，神色清醒：“齊某已與林左丞約定，清君側(cè)、廢影部、扶新帝，以江山為重，絕不再負閱天營?！睍x瑜、藍華二人不約而同地摸了一下殘斷的手指根。

進入中軍大帳，七道三十一州江山圖映目而來，齊林利落地把喜衣扯下，抬頭道：“先問一句，齊某如今是個草民，你們還認不認主？”晉瑜笑了：“人都到這兒，還能不認？”

齊林：“二十軍鞭?！?/br>
晉瑜：“什么？！”齊林：“調(diào)用之際，結(jié)舌不應(yīng)，揚聲笑語，蔑視禁約，此謂輕軍，犯者二十軍鞭。晉兄若認我為主將，就去帳門前領(lǐng)刑，不認，我走。”

為立軍威，晉瑜二話不說，交帥印，去佩劍，卸甲受鞭。齊林：“本將軍還是要走。”晉瑜：“……”

火光之下，地圖上山巒迭起，江水湍流。齊林劍指梧城：“臨安那頭一旦起事，皇上必然命西邕王云安調(diào)兵以防患?！睍x瑜：“親兵十萬。”齊林：“不錯?！?/br>
閱天營削兵歸耕三年，所能調(diào)用之兵力，十六萬。年初，朝廷為平九界之亂，又調(diào)走了十萬，故此時，只剩下六萬，分屯于北臺、中臺、南臺三城。

那兵部尚書令李昂，兩頭使舵，雖幫忙調(diào)走了蕭達，但一直沒把閱天營要的盾車、沖車、投車、云梯等一批軍械造好。

地方上，七道軍府所養(yǎng)兵力，加起來尚能有數(shù)十萬，然而，沒有虎符，沒有皇令，擅自動一個人便是謀反之罪，誅連九族。

齊林：“屆時，若出一丁點差錯，莫說李昂和地方會倒戈，就是隔壁中臺、北臺兩城都未必守節(jié)，所以，不能指望振臂一呼，八方響應(yīng)?！?/br>
藍華聽完，慘淡一笑：“這要是三年前，咱們四十萬人，隨隨便便……”齊林瞇起眼：“四十軍鞭?！?/br>
商談之后，丘壑已定，齊林道：“一路往建南道，聯(lián)絡(luò)七州軍府起兵；一路往北境，找北庭王阿史那氏支援；一旦兩境出頭，各地想起昔日好處，就會跟進；至于晉兄，留守中軍，切記無論如何不能先起戰(zhàn)事。”

無人異議，于是，齊林進一步細定行程，點將發(fā)令，令畢：“散帳?！北娙顺聊瑹o離去者。齊林：“怎么？”晉瑜眼一彎：“齊將軍，寶刀未老。”

黎明，南臺城郊，紅霞染霧。

臨別，晉瑜替齊林正了正衣領(lǐng)，以長兄身份交代道：“雖然大家明面上聽了命令，但那只是意思而已，你此去若是調(diào)不到兵，便依然服不了眾?！?/br>
齊林：“知道，齊某又不是三歲小孩。”晉瑜手中一緊：“然而，你未持虎符，若是調(diào)到了兵，便為株連九族之罪，再無退路?！饼R林握緊兄弟斷手，笑了一笑。

兩行人馬，一南一北，相送遠去。藍華遙望北方遠城，嘆道：“云夢江山，成也此舉，敗也此舉?！饼R林抱拳道：“保重?！币粨P馬鞭，絕塵往南。

建南道，風(fēng)光旖旎，物產(chǎn)富饒，丘陵連綿不絕，湖泊眾多。此地百姓，原九界民居多，自南地新政以來，北邊也遷入不少名門望族，可謂血脈交融。

途中，齊林借宿一村家，未明身份，但見燭臺擺有白虎神，笑問道：“老人家，十引村的王二，還是里正不？他孫子應(yīng)該有三歲了罷？”

老民訝異：“客從何處來？王家還是里正，不錯?！饼R林一邊整理包袱里的文牒、信箋，一邊解釋道：“曾來過此地，方圓十里的老鄉(xiāng)族都識得一些，也不能算外鄉(xiāng)人?！?/br>
百姓敬白虎神，敬齊將軍，敬的不是蓋世英雄，而是兩條：其一，將軍南征九界，攻城不屠民，其二，將軍受領(lǐng)封地，賦稅歸于民。尨山八百里封地，一年所上繳稅銀足有百萬兩之多，除去州官層層克扣，大抵也有五六分落于實處。

順著實處，齊林找到尨州州官——三伯齊震。不想，才剛見面，就挨了好一通臭罵：“齊家百年大族，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不孝子孫？！”

齊林無謂一笑：“三伯，建南道七州，該都還認得侄兒罷？”齊震粗眉一橫：“你有臉見他們，我沒臉請?！饼R林：“侄兒是封主。”齊震斥道：“尨山封主是昕陽公主！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娶了她了？”

齊林眸光一閃，撲通跪立在地，正色道：“侄兒此來，正為重振齊家百年基業(yè)，永續(xù)香火，還請三伯成全！”

七州州官受邀，慷慨應(yīng)約，最后來了兩個，其中一個還是三伯齊震。齊林苦笑，敬酒無分內(nèi)外，大言昔年情誼。州官道：“將軍南征之時，救過家父之命，實在無以為報。”

齊林：“眼下就有個報答的機會?！敝莨僬Z塞。齊林笑著添了一杯酒：“如今云夢朝堂佞臣當?shù)溃诵牟还?。?/br>
州官道：“如何不知，將軍受迫于影部才淪落至今……”齊林道：“所以，齊某欲助皇上廢退影部，還云夢朝野清明，大人可愿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