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捋了把我的背毛，沒再接話。

燈火林皋夜色深。

王蘭找了家客棧，打算今天便從這里過夜。他把我和包袱都放到房中，便下樓去點菜要水。我看看自己干凈的前爪后爪，一躍身，鉆進了疊的松垮垮的被子中，只探出兩只眼睛從縫隙中往外覷。

我真是受不了在狐貍的形態(tài)下洗澡，一身濕漉漉的狐貍毛都粘在身上怪難受不說，洗完后的那副樣貌，還又丑又可憐。

房門關(guān)上沒多久就又被打開，我聽見動靜，瞪著眼睛往外看，卻沒想到，看到的人，竟是賀才。

賀才進屋后大搖大擺的往椅上一坐，兩腿一盤，那盤著的二郎腿，還不時抖幾下，很是得意的狀貌。我盯著賀才，準備他一有異動，就沖出去咬服了他。

王蘭回來時，自是看到了賀才。他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與我視線相對，給我來了個精準定位后，才把目光轉(zhuǎn)到了賀才那里。

賀才抖著腿也不站起來，早先裝出的謙遜樣，又都丟到了九霄云外。他抖夠了腿，道：“你有法術(shù)我有門路，咱倆合伙賺錢吧?！?/br>
王蘭敞著房門，不接他的話，只道：“你該出去了。”

賀才聞言，不起身反是向后一仰，哼聲道：“張德友，不，王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今兒個要是不順我的意，我就去你家里鬧，讓你的婆娘孩子都撈不著好?！?/br>
我看著賀才那副囂張的嘴臉，呲著牙就想往外沖。王蘭在我沖刺前遞過來個安撫眼神，之后，倒了杯水遞給賀才。

那杯水在賀才接過后，乍然冒起熊熊火焰，直燎沒了賀才右側(cè)的眉毛。賀才咋呼著把水杯往外一丟，水杯落地，灑出一地水痕。

王蘭睨著吱呀亂叫的賀才，恢復(fù)真容，道：“你既知我是王蘭，便也該知道，我是鬼非人。鬼，總有些能讓你不去鬧事的辦法。”

寒眉冷目，言語間盡是無邊的寒意，令聞?wù)卟挥傻眯捏@膽顫。

這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冷厲，卻值得依靠的王蘭。

相處時短，來日無多。一股郁氣堵在我的心口，提不上下不去。我縮進被子中捂住眼，沒再接著看下去。

見不到了。

王蘭的其他音容，再也見不到了。

賀才顫著音撂下句“你等著”后，便是重重的關(guān)門聲。身上的被子被掀開，捂在眼前的爪子，也被掰了開來。王蘭碰碰我的鼻尖，說：“嚇到你了？”

我伸出舌頭舔了下王蘭點著我鼻尖的手指，悶聲道：“沒有。”

“沒有就好。”王蘭把我抱進懷中，他把還未打開的包袱一提，說：“我要在賀才之前到達利津，接嘉慧到別處去住，往后幾天，可能要委屈你了?！?/br>
想起數(shù)日前感到的窺視感，我終明了了那窺視感是從何而來了。說到底，王蘭身份的暴露，還是由我而起。沒好意思接下王蘭說的“委屈”二字，我抬抬爪，自告奮勇道：“讓他們?nèi)ノ夷抢镒“?。?/br>
“好?！蓖跆m應(yīng)下后，退了房間拿了干糧便往外走。

暗夜沉沉，幸有月明。我望著天際中那于云后時隱時現(xiàn)的月輪，驟然生出種不安感。

太像了。

今晚的夜色，與我上一世喪命那晚的夜色，太像了。

狐貍的夜視良好，由我給王蘭指路，這夜路也不算難行。寂靜的土路上，響起的只有馬蹄聲和車輪聲。偶有嬰孩啼哭聲和夫妻拌嘴聲傳來，也盡數(shù)碾進了風(fēng)中，跟著冷風(fēng)散于天際。

風(fēng)聲愈烈，蹄聲愈淺，忽的，馬蹄聲戛然而止。

一著金甲持金斧的神人，擋住了前路。金甲神人之側(cè)，是不懷好意的向此看來的賀才。

“王蘭，死于二月廿八，今以游魂之軀蕩于人間，當(dāng)誅。”金甲神人此話一畢，登即抽高身量，長至三尺。地面在金甲神人的行進間顫動，驚得馬兒嘶鳴不已。

王蘭把我從懷前抱至車內(nèi)，說了句別出來，便下車走向了金甲神人。

氛圍緊張，氣壓低沉。

我躲在車廂里往外看，覺著，地府的辦公系統(tǒng)，果真出了問題。

王蘭對著金甲神人一揖，道：“我實乃壽元未盡不當(dāng)歷死，現(xiàn)以游魂之軀存于人間，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望神人明察。”

金甲神人不聽王蘭的解釋，揮斧就劈向王蘭，幸得王蘭反應(yīng)機敏，才躲過了這一斧。金甲神人一斧不中，接又劈出第二斧。斧刃鋒利，轉(zhuǎn)瞬就斬下了王蘭的半截衣袖。王蘭飛身越過金甲神人，誘得金甲神人向前追去，看樣子，是要引的金甲神人遠離馬車。

待兩人戰(zhàn)遠，賀才便拼命的向馬車跑來。上馬進車，賀才借著手中火折子的微光，從車廂內(nèi)扒翻起來。賀才沒兩下便找出了金子珠寶，他盯著珠寶急促的喘息幾聲，回身一轉(zhuǎn)，握上了韁繩。

馬兒受驚，嘶叫著不肯挪步。我趁賀才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馬上時，鼓足法力，又變成了人形。將手臂往賀才的頸上一勒，我拖著賀才，往金甲神人跑去。

我那顆金丹，附帶的技能五花八門，偏偏帶有攻擊屬性的技能是少之又少。王蘭被金甲神人打的左支右絀，衣服早被斬破了幾處，透過衣服，可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只是王蘭并非活人，傷口處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似煙似霧的魂魄。

“快把你弄來的東西收走?！蔽页吨R才跑至金甲神人前，吼道。

稍稍放松手臂，賀才這才得以呼吸，他粗喘幾口，不待出聲，金甲神人的斧頭便向我斬來。急退數(shù)尺，躲過金甲神人的攻擊，賀才，卻是直接被金斧斬成了兩段。賀才的魂魄從軀殼中飛出，飄蕩著往上飛去，金甲神人張口一吸，賀才的魂魄即被他吸入口中。

魂魄入體，金甲神人的面相驟變，原本莊嚴的寶相，登即化為兇目鬼齒。

——這哪是什么金甲神人，分明是惡鬼邪魔。

在我被眼前的變故駭住的片刻，王蘭扯過我，將什么東西塞到了我的嘴中?？谥形镯樦屎頋L下，我感受著卒然充裕的法力，知道了王蘭給我的，是何物。

金丹。

王蘭把我擋在身后，一聲快跑還沒說完，就迎向了那邪魔。

失了金丹，王蘭登即失了實體，傷口處溢出的魂魄，也愈發(fā)的猛烈起來，顯是不消多時便要魂飛魄散。

我望著王蘭的背影，怔了片瞬，沒聽王蘭的話，亦是不管不顧的沖向邪魔。

不該是這樣的。

我們的分離，不該是這樣的。

亦或許，我便從未能正真的面對分離兩字。

邪魔見我沖來，立把劈向王蘭的斧頭轉(zhuǎn)了個彎，夾著刺骨利風(fēng)向我劈來。我躍到邪魔手上拼力一跺，跺得邪魔手松金斧離手。

一擊既中，我速即一鼓作氣的襲向邪魔的雙眼。未待飛近，我忽聽得一聲凄厲長嘶。

“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