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個字的寫法！走筆狂放，動若靈蛇，有幾個字少了筆畫。

    他見過，絕對見過。

    “你提筆忘字嗎？不是少撇就是缺捺?！?/br>
    “切，懂什么？這叫個性字體，個人品牌。將來我當(dāng)了大舞蹈家，簽一張賣幾十塊幾百塊錢，別人假冒不了?！?/br>
    胖子和瘦子觀察著蘇文桐的神色。

    “有什么不對嗎？”

    蘇文桐回過神，將照片還給他們：“沒，沒什么。我無法相信，這會是她寫的。”

    “經(jīng)鑒定，確實是死者的血跡。你知道她那一晚出現(xiàn)在茶苑里的原因嗎？”

    蘇文桐曾有耳聞，方姐愛好打麻將，或在茶苑，或在酒店。但他搖頭說不知。

    胖子的眼光透出懷疑。他們東問西問，看實在問不出啥，起身告辭。

    蘇文桐游蕩在走廊間，拖著步子，像具行尸。送走兩位警察的文秘轉(zhuǎn)身叫住他：“蘇處長，郭局找你。”

    老郭，依然保持那副風(fēng)輕云淡的做派。

    “這幾天夠嗆吧，發(fā)生這種事?！?/br>
    老郭早知道了血書的事。真可笑，他居然是最晚得知的。

    蘇文桐說：“給單位和領(lǐng)導(dǎo)添麻煩了。我沒能覺察，我失職?！?/br>
    老郭同情地?fù)u頭：“誰也不想?！?/br>
    他轉(zhuǎn)而問道：“新來的小董，你們處得怎么樣？有什么評價？”

    事到這步，老郭又是老領(lǐng)導(dǎo)。蘇文桐直率地說：“我覺得，我難以認(rèn)同她的工作方式?！?/br>
    老郭說：“哦，哪方面？”

    蘇文桐說：“新局長年初開會時定過基調(diào)，過去十年的工作，成績還是主要的，遺留問題要逐步解決。她一來就全盤推翻——”

    聽到這里，老郭笑了，是那種苦笑。

    “小蘇啊小蘇。”他搖晃腦袋，好像在說，你還沒搞清時勢。

    蘇文桐閉上嘴。老郭問：“以后你打算怎么開展工作？”

    蘇文桐說：“我還是希望能把管理處帶成全局的排頭兵，攻堅重大項目?！彼囂降貑枺骸拔衣犝f，會成立工作委員會——”

    “你的消息比我靈通啊?！崩瞎f：“空xue來風(fēng)的事，瞎想什么，浮躁是扎實工作的大敵?！?/br>
    蘇文桐說：“那請領(lǐng)導(dǎo)交給我任務(wù)。”

    老郭說：“局里研究，市轄縣的分局，準(zhǔn)備和內(nèi)設(shè)部門交換干部。你愿意過去嗎？”

    蘇文桐一驚，要下放我？

    “你還年輕，沒有孩子，可以放手大干一場。市區(qū)機(jī)關(guān)的限制太多?！?/br>
    過去那邊，一周能回一次家就算燒高香。將來孩子出世，排除在機(jī)關(guān)幼兒園之外。那里其實算事業(yè)單位。

    蘇文桐說：“現(xiàn)在在建項目很多，我覺得我有責(zé)任完成——”

    老郭說：“你別急著決定，好好想想，哪怕休個假?，F(xiàn)在你們處的狀況，局黨組認(rèn)為亟待整頓。”

    蘇文桐想，上面早已決定，方姐的事使一切更加順理成章。

    老郭嘆息說：“小蘇啊，這些年我看著你一步步成長。你哪都好，就是有時只知進(jìn)不知退。有件事，眼下我只告訴你一人。我明年準(zhǔn)備申請?zhí)崆巴诵荨！?/br>
    蘇文桐露出驚訝。老郭說：“退下來之前，我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們幾個，多年來同舟共濟(jì)，想把你們安頓好。我贊成分局是個好去處，你考慮清楚。”

    老郭加重聲調(diào)說：“過了這村沒這店。別做以后后悔的決定?！?/br>
    蘇文桐握住老領(lǐng)導(dǎo)的手，一再關(guān)心對方的身體健康。當(dāng)離開老郭的辦公室時，一種被天地拋棄的空虛感縈繞在心頭。

    整個上午，蘇文桐幾乎能聽到別人在他背后指指點點。家屬勢必會鬧，在市分局有關(guān)系的人也不少，紙根本包不住火，就看能不能燃成燎原之勢。

    中午打飯，老鄭主動湊過來說：“走，外頭吃去?！?/br>
    蘇文桐正不想面對食堂里眾人的復(fù)雜目光，便答應(yīng)了。

    他倆端著餐盤，直到并排坐在一張靠落地窗的吧桌前，兩人誰也沒說話。

    扒拉幾口飯，老鄭突然開口：“老蘇，你做錯了?！?/br>
    ☆、變臉

    聽這話，蘇文桐握筷子的手停住。

    老鄭顯出關(guān)切的樣子說：“要不是共事這么多年，我有些掏心窩子的話不會說。在方姐的事上，你搞得我們大家很被動?！?/br>
    蘇文桐說：“你們都這么想嗎？”

    老鄭點頭說：“我們都不知怎么跟你相處了。跟你離得遠(yuǎn)吧，怕害了你，外面說，這人果然不好處。跟你走得近吧，外人會說是你的親信，方姐的悲劇，是不是也摻了一腳。難做啊難做啊。”

    處室內(nèi)部已不可能有盟友了。

    蘇文桐說：“別擔(dān)心，我不會讓你們?yōu)殡y的?！?/br>
    老鄭壓低嗓音說：“講老實話，你是不是對董云芳不服氣？”

    蘇文桐反問：“為什么？”

    “按部就班，處長位子應(yīng)該是你的，她卻神兵天降?！?/br>
    蘇文桐說：“這是很正常的工作調(diào)動?！?/br>
    老鄭一揚(yáng)脖子：“不對，不是心里話。可你錯嘍，董處人很好。你沒看到，死者家屬想來機(jī)關(guān)找你，被她攔下了。本來堅持不追究責(zé)任不下葬，她還是把人家說服。我要是你，就去謝謝她?！?/br>
    早該想到，他們和董云芳一起參加葬禮時，已經(jīng)通過氣。

    蘇文桐說：“局里有能力的人很多，誰上誰下都不奇怪。比方說你，主持全處的工作綽綽有余?！?/br>
    老鄭怔了一下，連說：“你這是氣話，氣話?！?/br>
    吃過飯，蘇文桐用隨便的口氣問：“呆會兒，你忙什么？”

    老鄭遲疑地說：“要陪董處長去遠(yuǎn)郊調(diào)研摸底?！?/br>
    一切猜疑迎刃而解。

    下午，董云芳帶老鄭和李婷坐公務(wù)車出門。大雷全天請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工作狀態(tài)對他是常態(tài)。辦公室里只余下蘇文桐在改總結(jié)。

    離下班還剩半小時，蘇文桐感到有人站在身旁。

    他的手離開鼠標(biāo)。見習(xí)生小玲，臉紅撲撲的，眼底噙著淚花。

    “小玲，你怎么了？”

    小玲氣弱聲嘶地說：“我跟他們吵架了。”

    “他們是誰？”

    “群里的人。”

    蘇文桐明白了，機(jī)關(guān)里的見習(xí)生有一個QQ群。里面的年輕人，七嘴八舌，無所顧忌。

    “為什么吵架？”

    “他們造謠，說咱們處，說你的壞話，說你——”

    小玲有再度梨花帶雨的跡象。蘇文桐覺得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讓她小聲，問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借一步談話。

    小玲點頭。蘇文桐便起身，叫她跟著他。兩人沒坐電梯，而是拐到樓梯間，沿著長長的、曲折的階梯下樓。

    樓層越往下光線越昏黑，小玲的鞋底過厚，走這種陡樓梯很是不便，存在一腳踏空的危險。她仍然緊緊跟住蘇文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