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惶恐。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喘著氣，握著他手的手心也冒出冷汗，宋銘元卻大概以為我是因為受到了驚嚇。他摸了摸我的頭：“我來的晚了，有事耽擱，吳秦在哪里？他怎么讓你一個人走樓梯？”

    其實只是簡短的幾句話，但我卻落下淚來。是他了，果然是他。

    站在我面前的宋銘元，用手抵住咽喉，故意的壓低著嗓音，他用的是金木的語氣，金木的聲音。

    我在年幼時候玩惡作劇蒙上別人眼睛，讓別人猜測自己是誰時，也用過這種手段，靠著手上力氣的壓迫而改變嗓音，但這卻是個非常難受的舉動。而金木，在我身邊也快要半年了。我難以想象，宋銘元在那么多個日夜里，都這樣克制忍耐的用手變換著嗓音。

    而面對我的眼淚，宋銘元顯然理解為驚嚇過度，他便繼續(xù)安慰道：“不要緊的?！比缓笏槃菖牧伺奈业募绨?，慢慢的幫我順氣，既而又有點嘆息，“之前我看你走樓梯上街都已經(jīng)沒有問題了，如今看來，離開熟練和能獨自生活，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

    “你月底一定要離開么？”我有點意識到他的回避是出于認為我已經(jīng)能夠獨自生活，于是他便想要功成身退的離開。借由這種心理，我沒有告訴他我的隱瞞。而宋銘元也聽了我的話，也確實皺了眉頭。

    “再等一等吧。再住一階段?！彼归_眉頭這樣說，而我借著“眼盲”，抬頭貪婪地看他，心中卻是完全紛繁的思緒，這一年來的所有，都慢慢開始浮出水面般清晰起來，金木真的是他，然而我在高興的同時卻又有些隱隱的不知所措。

    第四十六章

    金木又回來了。

    他開始重新搬進房間的隔壁,偶爾也出門打電話,但多數(shù)時候仍然不停的監(jiān)督我練習走路，而我的眼盲仿佛是一道安全防護，他對著這樣的我反而沒有那晚在遠處的不敢上前。

    聲音雖然是低啞的,但內(nèi)容卻仍然是溫柔鼓舞的。面對這樣的宋銘元，我的心情是起伏的,是緊張的，是帶了隱隱的仿佛禁忌般的甜蜜的,但對著他這樣的悉心,我仍然是衣服朽木不可雕般的不停摔跤。

    我還是在怕的,我怕我睜開眼睛,一切又都要回到最初的原點,我害怕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世界確實又恢復(fù)了色彩，但這片彩色和絢爛里沒有他。這樣的改變會帶來過多的不確定性，我們之間隔了很多東西，我也不想去整理自己的情緒，便像是一個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般，傷疤一直在，但好在表面已經(jīng)愈合，便并不愿意第二次切口傷口去做內(nèi)在的清潔，于是我也聽之任之般的，消極地想，或許維持這樣的狀態(tài)也是好的，至少他在身邊，我可以借著眼盲的幌子和借口，放肆一回，丟開現(xiàn)實生活里的前因后果和絲絲縷縷，糊里糊涂的沒心沒肺。

    這樣的忐忑，以至于如今相處的每分每秒，都顯得是特別的，不同凡響的。宋銘元給我安心的同時，也是內(nèi)心的雀躍。

    他和我同住這些日子里，只是孤身前來，于是所有的瑣事，也便是只能由他自己來做。此刻他正在陽臺上晾衣服，身上還圍著剛才炒飯時候的圍裙，眼神專注地游走在衣架間，即便這種裝束讓人會忍不住捧腹，但倒也意外的沒有過多的違和感。很居家，反而很溫馨，這個男人的另外一面。我倒有些懊惱，沒有早些恢復(fù)視力，不然這樣的場景，就可以多看到一些了。

    宋銘元料想我看不到，因此動作起來倒一點沒有拘束，原先我們熱戀時候，他也總要保持著各種風度和優(yōu)雅的姿態(tài)，毫不失態(tài)，從來給人一種凜然的貴族感覺。如今卻反而卸下那些擔子，變得平易近人起來。我看他一邊炒菜，一邊奔去接電話，又匆忙跑回來關(guān)小火防止把菜炒枯了，這過程中他不小心拖鞋丟了一只，便赤著腳奔去廚房，狼狽卻是讓人覺得甜蜜溫暖的。

    這些瞬間，我都覺得新奇并且幸福。心里也更加不愿意戳破真相。這樣的場景，怕是眼睛好了，就看不到了，也算只是特殊時期的特殊待遇。

    可惜宋銘元畢竟不是真的文字工作者，如今我眼睛好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些放在他書房的，是各種紙張形式的合同或者文件，有些甚至是各種我不認識的外文。他為了陪伴在我身邊，日子過得是相當緊張的，作息也很苛刻，而他之前和我解釋的，因為靈感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涌現(xiàn)，所以才喜歡半夜寫字。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善意的謊言。他有太多事情需要處理，白天需要照顧我陪著我熟悉環(huán)境，自然壓力和負擔都堆積到了晚上。

    而趁著宋銘元不注意，我也偷偷打量了他幾次。一回是他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著了，大概實在太累，我從房里出來，他也沒像平日那樣馬上清醒，卻只是皺緊了眉頭，仍臥在沙發(fā)上睡得酣暢。我便悄悄走近了，蹲□看他的臉。

    他的眼圈下面有青色的陰影，是看得出的疲憊，此時客廳里的窗簾被風吹起，我伸出手，看著眼前的宋銘元，心中卻是感慨萬千。我和他之間夾雜了太多，我們的感情之中有太多橫亙著的障礙，我知道我心中對于宋銘元，總是柔軟的，但距離我們真正能生活在一起，毫無負擔和歉疚地面對彼此，或許還缺乏一個契機。

    望著窗外的風景和偶爾飄散進來的花香，此刻我的心情是安寧的。經(jīng)歷過這一場，我變得更加能適應(yīng)生活，不是向人生繳械投降，不是媾和，而是更加平和，對于生活里接踵而至的變故，能泰然處之，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然而能這樣平靜地看著眼前人的機會也總是稀少的，宋銘元在第二天便接到了個緊急電話，臉色也變了，他走過來關(guān)照了我，摸了摸我的頭。

    “我要出去幾天，這些日子里，會找吳秦過來幫忙，你有事情的話也可以打給我?！?/br>
    我點了點頭。

    等宋銘元走了，我安靜地在房子里坐了一陣，終于打定主意，收拾了東西出門。

    宋銘元這次要外出大約一個星期，而這個時間里，也足夠我來回一趟老家。那雖然是一條泥濘的路，進村也顛簸難忍，兩邊是連綿的山，一路行進便是一路塵土飛揚。整個周遭景色也是一片灰暗的，仿佛是毫無光彩的遲暮老人。

    mama去世后，我是一直避免來這里的。其實之前那印象中的進村路也不過是我少時的記憶，如今也是有幾年沒回去過了。剛接了mama來城里，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fā)展時候，我也想過，再也不要和mama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