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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惆悵無限,“姑父很勤儉,且猶豫一陣呢,要是什么都沒發(fā)生,大哥說買別墅,他一定很快答應?!?/br>越說越愧疚,紀慎語去捂姜廷恩的嘴,忽地,他撞上伙計的視線,對方猛地轉身躲開。他一愣,問:“我怎么覺得他們有些奇怪?”姜廷恩小聲說:“你和大哥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br>紀慎語瞠目:“什么大家?!”當初動靜不小,行里誰不知道丁漢白自立門戶,還帶著師弟。丁爾和叫伙計搬料子那天說了許多,難免被聽去一耳朵。東家的家庭秘辛,又如此勁爆,誰能忍住不與別人嚼舌?沒有不透風的墻,只有一傳十十傳百,丁漢白和紀慎語的私情已流傳好一陣。版本良多,有說紀慎語勾引丁漢白的,也有說丁漢白逼迫紀慎語的,還有說二人暗度陳倉兩情相悅的。有的人不信,可他們同進同出,逼的人家半信半疑。等到許多年后,丁漢白不結婚,紀慎語不成家,還整天混在一起,估計全行都會信了。紀慎語聽完半身僵硬,臉紅個透,如此捱到打烊。人家正常下班,他通緝犯逃命,等鉆上車一抬頭,老天爺,伙計們站成一堆兒揮手,沖丁漢白問好呢。丁漢白單手掉頭,另一手揮了揮,一副單位領導樣兒。紀慎語急得拍大腿,吼道:“還不快走!你這大王八磨蹭什么?!”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丁漢白懵懂地駕駛一路,末了總算明白因由。他不慌、不羞,居然還喜上眉梢,學那醉漢,唱起了浪奔浪流!紀慎語灼熱一整天,洗澡,叫那漏涼水的管子一澆,終于正常了。他頂著毛巾往丁漢白懷里坐,對方擦他頭發(fā),他說了丁延壽要賣掉院子的事兒。丁漢白幾乎沒有考慮,拍板就要換別墅,拍完想起來,他做不了主。紀慎語真的懂他,說:“你沒辦法做主,可以讓說得上話的人幫幫忙,勸一勸師父。師父嫌貴,我們悄悄給他添一些錢,讓他不心疼就行。”說了就辦,丁漢白第二天一早去姜廷恩家,舅舅疼外甥,他找姜尋竹幫忙。先是一頓責罵,怪他大逆不道,又是一通數落,怪他任性妄為,緊接著心疼起來,瘦了,糙了,怪他不好好吃飯。大清早,那舅舅舅媽愣是忙活出四葷三素,丁漢白哪是來求人的,簡直是來掃蕩人家廚房的。姜廷恩更行,跟屁蟲,光“想他”說了二十多遍。他吃著大蝦表明來意,言簡意賅:“舅舅,我?guī)Я藗€折子,你當官人脈多,就跟我爸說能拿到優(yōu)惠,錢我出一部分。”姜尋竹打開存折一驚:“你哪來這么多錢?”合上,交還,“我和你舅媽都商量好了,我們出一部分錢,采薇一直跟著你們家,我們當出撫養(yǎng)費,而且你不在了,以后讓廷恩多去住,算他的伙食費。”想到了一起,丁漢白說:“這折子你們留著,花我的,剩多少你們看著用,以后我爸媽有什么事兒,拜托廷恩多幫忙?!彼麖男【蛺圩鲋鳎蝗輨e人反駁,只好這么定下。可豪氣干云一過,他出門就開始犯愁。本來就玩兒命攢資金,這下更不夠了,趕去瓷窯,算了賬上所有能用的流動資金,弄得伙計以為有什么變故。狹小的辦公室,四人開會,籌錢。紀慎語是技術工,扎著圍裙戴著手套就來了。丁漢白守著他,給他拍土,給他擦臉,這大老板說話的工夫擺弄著他,叫人分不出情況是否危急。佟沛帆說:“我那兒有些積蓄,先給你。”房懷清一聽:“又出力又出錢,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慣常的死樣子,張口能降溫,“何必那么麻煩,叫這師弟做兩件粉彩轉心瓶,用上十成十的手藝,一賣,不就行了?”紀慎語聞聲抬頭,蓄意謀財,能騙得人傾家蕩產,他警告道:“你別故態(tài)復萌。”這師兄弟拌著嘴,丁漢白在一旁又過了遍賬,戶頭已有的錢,能用的全部流水,截止樓盤下文件預估再添多少……數字紛雜,總之是不夠。一腔愁慮,傍晚回市區(qū)后直奔崇水,先前修復的幾件東西在張斯年那兒,不知道脫手情況。丁漢白和紀慎語在胡同口下車,拎著酒菜燒餅往里走,門沒關,等著他們似的。一進屋,兩人同時換副表情,不哭喪臉了,佯裝萬事順利。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師父要孝敬,不能與之添堵。布上一桌酒菜,丁漢白和張斯年碰杯,紀慎語就著熱湯啃燒餅,豆沙餡兒,他接二連三吃撐了。一抬眼,這才發(fā)現(xiàn)對面擱著百壽紋瓶。他想起梁鶴乘,情不自禁嘆息一聲。張斯年看來:“怎么?豆沙甜死你了?”紀慎語說:“要是梁師父在就好了?!?/br>張斯年掃興道:“好好的提六指兒干什么,去去去,進屋睡覺去?!彼劾铮羌o慎語就是個仍在發(fā)育的半大孩子,吃了就該睡,睡著就該長。等外間只剩師徒倆,張斯年說:“小虎子白天過來一趟,說他給打聽了,那樓竣工在即,盯著的投……投資商,多呢,你抓緊點兒?!?/br>寅虎卯兔,小虎子是張寅的乳名。丁漢白點點頭,干了一杯酒。張斯年說:“我當初收你為徒,除了你有天分本事,還有個原因?!贝h白看來,他抱肘回想,“你特別狂,爺似的,那勁頭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一頓,老頭驟然謾罵:“瞧瞧現(xiàn)在,快他媽跟我現(xiàn)在一樣了!你被抄了家還是被弄瞎一只眼?端著深沉樣兒給誰看?!”這高聲把里間的那位驚夢了,紀慎語跑出來,外間卻沒人,丁漢白被揪到了院里。張斯年扔一把鐵鍬,指著中央,讓丁漢白挖。丁漢白發(fā)懵,撬開松動的磚石,連挖數次,露出一個箱子。弄出來,撲了土,撬開后里面是個大泥團。紀慎語湊上去一聞,不讓敲,去自己背包里翻出藥水,抹上去,那堅硬的泥竟一點點軟化了。貯存器玩,這種方法最有保護力。一層層剝開,里面的物件兒一寸寸暴露,就著明晃晃的燈泡,襯著烏麻麻的黑天。鐵銹花看清了,獸面紋看清了,獅耳也露出來了……丁漢白停下手,大驚失色地看向張斯年。張斯年說:“接著擦?!?/br>丁漢白用了一萬分的小心,胸膛震動,心臟都要躥出喉嚨。大清雍正年制,款識一露,他將這方尊抱在懷里,生怕摔了、磕了,指尖都緊張得顫抖。紀慎語立在一旁,他沒那慧眼,可他懂制造。行里有“一方抵十圓”的說法,這方器向來比其他器型珍貴,還有那遍布全身的開片,是哥釉著名的“百圾碎”。張斯年驀然眼紅,這么件寶貝,他父親當初為保護它而喪命。多少個夜晚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藏著,護著,卻也白天黑夜害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