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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紀(jì)慎語博聞強記,聽什么都過耳不忘,報完問:“記住了?”紀(jì)慎語點頭,驚訝道:“你全都記得?”那些料是丁漢白的寶貝,他買了多少,用了多少,一向記得分明。屋子可以亂,院子可以亂,唯獨來去的賬目不能亂??上Ф⊙訅鄄欢?,這半輩子一心都撲在鉆研技藝上。匠人做不了生意,所以才那么吃力。午后晴得厲害,最適合老人兒孫繞膝,或者有情人繾綣消磨,可惜紀(jì)慎語不能待太久。他費勁站起,擰著身體走了兩步,極其僵硬。丁漢白小心扶著,不行,那摟著,還不行,干脆抱著。張斯年恨這世風(fēng)日下:“用板車推回去得了!”丁漢白不理,蹲下叫紀(jì)慎語伏肩上,背起來,趁著太陽正好出了門。他蹬著雙上?;亓?,一步步,出了胡同到街上,找樹蔭,就那么從崇水朝池王府走去。紀(jì)慎語低頭,不能讓行人瞧見他的臉,久而久之氣息拂得丁漢白一層汗,直躲他?!拔易嚮厝グ桑銊e走了?!彼o對方擦擦,“將近十里地,你想累死么?”丁漢白說:“區(qū)區(qū)十里地,我倒希望有二十里、五十里?!?/br>路越長走得越久,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會更多。此時就是這境況,分秒都要珍惜。丁漢白身高腿長,還背著一人,在街上回頭率頗高,他倒不怕瞧似的,還沖人家笑一笑。“把想我的話寫在信封里,你不怕我沒發(fā)現(xiàn)?”他忽然問。紀(jì)慎語說:“沒發(fā)現(xiàn)省得惦記我,發(fā)現(xiàn)了就知道我惦記你?!彼怀粤税胪霚妫焐蠀s像抹了蜜,“師哥,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在一起?這次我能偷跑來見你,下一次呢?”丁漢白反問:“你這次是怎么偷跑來的?”聽完紀(jì)慎語的解釋,他掂掂對方屁股,“你回家后要讓老三知道你偷偷見我了,那老二也就知道了。我剛走一個月他就來勁,絕對巴不得你也快走?!?/br>到時候丁爾和一定指使丁可愈看管松懈點,他們見面就容易了。紀(jì)慎語沉默片刻,他怕丁延壽知道生氣,而且丁延壽不同意的話,他們要永遠(yuǎn)像這樣見面嗎?丁漢白說:“不會很久的,我爸當(dāng)初只是緩兵之計?!奔o(jì)慎語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天底下沒有一個人連行動都要管著另一個人的道理,丁延壽明白,只是在拖延,并試圖在拖延中等待轉(zhuǎn)機(jī)。他們兩個一句一句說著話,拐個彎到了剎兒街街口,柳樹新芽,墻角黃花,風(fēng)景正漂亮。紀(jì)慎語從丁漢白的背上跳下,被背了一路,這一段著實不敢再懶了。為了保險,他們應(yīng)該此刻分別。可丁漢白沒停,紀(jì)慎語也沒阻止。一直一直走到丁家大門外,那倆小石獅子面目依舊,屋檐的紅燈籠摘了,只吊著兩只燈泡。影壁隔絕了里面的光景,卻也給外面的人打了掩護(hù),好壞參半。“回去別干活兒了,睡一會兒。”丁漢白低聲,囑咐完盯著紀(jì)慎語不移開眼睛。他該說一句“進(jìn)去吧”,可是抿緊薄唇,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紀(jì)慎語靠近,仰著臉叫他一聲“師哥”。他硬著心腸退開半步,揚揚下巴:“回吧?!?/br>紀(jì)慎語難過了:“還沒祝你生日快樂?!?/br>丁漢白徹底破功,上前抱住對方,糾纏著,直挪騰到院墻拐角處?!罢渲椤!彼星械卣f,“等古玩城落成后我包下追鳳樓慶祝,我穿你送的西裝,你戴我送的胸針?!?/br>紀(jì)慎語怔怔的,霎時明白了含義。明著開慶功宴,暗里當(dāng)一場婚酒。他拱在丁漢白的肩頭答應(yīng),這些日子的疲憊也好,受的冷眼羞辱也罷,一切都沒關(guān)系了。他的生活有了盼頭,能精神地忙東忙西,松開,并行返回到門外,他小聲道句“再見”。紀(jì)慎語進(jìn)門,前院沒人,他貼邊溜回小院,回臥室后才松一口氣。而丁漢白仍立在臺階下,定著,愣著,目光發(fā)直地望著里面。許久許久,他轉(zhuǎn)身要離開了。這時院內(nèi)一陣腳步聲,隱隱約約的,是兩個人?!熬犹m都曬蔫兒了,也沒人幫我挪挪?!倍⊙訅劬硇渥?,把君子蘭搬到影壁后的陰影里。姜漱柳拎著鋁皮壺,說:“你不要悶在屋里生氣了,出來澆澆花、培培土,病才好得快?!?/br>丁漢白渾身僵直,聽著不算清晰的對話紅了眼眶。他爸還在生氣,日日悶在屋里,他媽一定也很傷心,講話都不似從前精神。丁延壽從花盆里挖出一片糖紙,罵道:“這混賬滾都滾不干凈,還在我的君子蘭里扔垃圾。”卻捏著,不丟掉不甩開,端詳上面的“八寶糖”三個字。他快五十歲了,此刻覺得分外委屈,只好沖著老婆撒氣:“都是你,他從小吃糖你就不管,慈母多敗兒?!?/br>姜漱柳去奪那片糖紙,拽來拽去,與丁延壽博弈?!八麗鄢?,店里每月一結(jié)錢你馬上就去買兩包,我怎么管?慈母不敢當(dāng),你這嚴(yán)父可夠窩囊的。”夫妻倆立在日頭下扯皮,翻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丁延壽病著,氣息一亂便落了下風(fēng),姜漱柳為他順氣,換張臉,溫柔地問他喝不喝湯。丁延壽恨道:“喝湯……哪年的今天不是擺最大的排場,現(xiàn)在,就喝個湯!”姜漱柳要哭了:“年年擺有什么用,養(yǎng)大個不聽話的白眼狼。”和師弟做出那種事兒,偏了重心去倒騰古玩,兩件齊發(fā)混賬到極點。她擦擦淚,輕聲問:“你說,白眼狼在干什么?”丁延壽仰面看天:“你管他?!?/br>那是身上掉下的一塊rou,哪能說忘就忘呢,姜漱柳扳丁延壽的下巴,讓他看著她,再與她共情出相似的情緒:“你猜,他吃長壽面了嗎?”丁延壽說:“我被氣得都要早死了,你還惦記他吃沒吃長壽面?”姜漱柳驀地笑了:“你不惦記?那是誰翻了相冊忘記收?”哭哭笑笑,吵吵鬧鬧,丁漢白沒有走,也沒有進(jìn)。隔著一面影壁看不到丁延壽和姜漱柳,對方也看不到他,那隱約的聲音聽不真切,斷斷續(xù)續(xù)氣息不足,在這生機(jī)盎然的春天里顯得格格不入。他不能再立下去了,他在心里喊了聲“爸媽”。丁漢白走了。院子里,姜漱柳扶著丁延壽繞過影壁,緩緩地,瞧一眼門外的小街,什么人都沒有。他們停在水池邊,夫妻倆喂魚,爭吵抬杠都柔和起來。丁延壽說:“奉茶添衣,日日去玉銷記打卡上班,富足安穩(wěn),娶妻生子。其實……我早知道自己的兒子做不來這些?!?/br>姜漱柳說:“紅木安能做馬槽,性格決定命運。”丁延壽不平:“看看你生的兒子,他不做孝子,他要做英雄?!?/br>此時兩魚相撞,濺起水花,他們跟著一頓,隨后對視恍然。難怪了,英雄最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