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齊安君眼眸黯然，低垂著頭，輕聲問道：“你猜他怎么說？”

齊安君頓了頓，模仿紀(jì)亦深的表情語氣，目光陰冷，神經(jīng)質(zhì)地吼道：“齊安君，你懂什么？你沒有資格罵我，你懂愛情嗎？如果你懂愛情，那么一年前你的小男友就不會自殺了，愛上你讓他痛苦得連命都可以不要。”

聽到這話，宋子言心頭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莫如生當(dāng)時的話都是真的？

齊安君自嘲地冷笑，一步步走近宋子言，目光兇狠，怒喝道：“你懂了吧，這就是我和紀(jì)亦深真實的關(guān)系，那段時間我們每天都吵架。直到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把他丟在家里一個人跑出去。然后，當(dāng)我晚上接到老師的電話時，他告訴我紀(jì)亦深死了。”

齊安君的眼神頓時黯然，眉宇間盡是nongnong的悔恨。

“那天是老師提前殺青回來，他一開門就看到家里一團(tuán)亂，到處都是我和他打架砸碎的東西。然后，他走進(jìn)浴室，看到紀(jì)亦深自殺了。浴缸里面都是血，他的身體已經(jīng)凍僵，這就是他迎接情人收工回家的方式。你說，到底是誰的錯？”

齊安君搖搖頭，痛苦地說道：“不管是我，還是紀(jì)亦深，總而言之，錯的那個人絕不是老師。他當(dāng)時真的傷透了心，每天不吃不喝地待在家里，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墻上的畫。我除了陪著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敢告訴他真相。”

齊安君頓了頓，眼神凄涼地看向宋子言，聲音不住地顫抖：“聽明白了吧，宋子言，這就是我和紀(jì)亦深之間的故事，我們吵了一輩子，一直到他死。他活著的時候，我氣他給我?guī)Я诉@么多麻煩。但他死了以后，我漸漸忘了他不好的地方，記住的都是兩人之間溫情的部分。雖然很短暫，很稀有，可是我忘不掉，我也忘不掉他是我唯一的親人這個事實?！?/br>
齊安君的眼中露出幾分了然，冷笑道：“我討厭章明學(xué)，我也知道他為什么討厭我。當(dāng)時如果不是我橫插一腳，以他的花言巧語必定能把哥哥騙走。想騙他太容易了，他不是戲瘋子嗎？那就讓他一直瘋下去，讓他以為他們就像電影角色一樣相愛。老師這么內(nèi)斂溫和的人，連一句我愛你都不會說，他怎么爭得過章明學(xué)？”

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地宋子言忽然開口：“你發(fā)泄完了嗎，齊安君。”

這是宋子言第一次看到齊安君如此痛苦的樣子，他不是不震驚，也不是不心疼，可是，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就像那天在章明學(xué)的房里一樣，要想讓齊安君解開心結(jié)，他必須一忍再忍，絕不心軟。

眼見齊安君茫然地看向自己，宋子言大跨一步?jīng)_上前，雙手緊緊地抓住對方的衣襟，使出全力把他推倒在地。齊安君摔得一身都是水，剛想站起身，小腿凍僵發(fā)麻，令他不得不坐倒在地。

“對，章明學(xué)是個老狐貍，他無恥地撒開你的傷口，在你最痛苦的地方狠狠一擊。他嫉妒你，他討厭你，他恨不得把你擊潰。所以，你就要讓他得逞嗎？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無所謂嗎？齊安君，你不是很瀟灑嗎？你不是很高傲嗎？你不是應(yīng)該面不改色冷冷地回他一句，滾你媽的關(guān)你屁事?！?/br>
這是齊安君第一次聽到宋子言罵臟話，他驚訝地看向?qū)Ψ?，仿佛從來不認(rèn)識宋子言一樣。不錯，現(xiàn)在的宋子言確實是他不認(rèn)識的，那人眉宇間盡是怒其不爭的神色，語氣卻是那么兇狠，好像恨不得殺死自己一樣。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你有出眾的外表，你有過人的才華，你有富裕的家庭。對，或許你根本不在乎這些，或許你會說你只想要一個平凡的人生，雙親俱在，兄弟和睦，只是這么簡單的生活?？墒?，你知不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有多羨慕你。”

此刻，宋子言只覺得鼻頭發(fā)酸，語帶哽咽。

“我羨慕你好像光芒萬丈一樣，走到哪里都圍繞了欣賞和贊美。我羨慕你不必為生計擔(dān)心，自由地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對，你羨慕我有個家，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墒?，我要照顧病弱的母親，我要賺錢養(yǎng)活這個家。而這個家并非你想象的那樣，我曾經(jīng)多么恨她，我曾經(jīng)討厭看到她，家里沒有錢讓我上大學(xué)，我高中畢業(yè)就到處打工。好不容易進(jìn)入演藝圈，我必須假裝自己是孤兒，因為我說不出我的父親是誰，而我母親的身份也是不光彩的。一開始只是應(yīng)付媒體的說辭，可是謊言一說再說以后，我只能把它當(dāng)成真的。為了不要被媒體發(fā)現(xiàn)，我不能接母親一起住，每次去看她都像做賊一樣，你懂那種感覺嗎？”

說到后面，宋子言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在罵齊安君，還是自顧自地發(fā)泄心里的痛苦?；蛟S只有在齊安君面前，他才可以把隱藏多年的無奈吼出來。

雙手按住齊安君的肩膀，宋子言恨不得將他的頭浸入海水里，以此讓他趕快清醒過來。

這時，齊安君嘆了口氣，推開了宋子言的手，他站起身，眼眶微紅，無奈地苦笑：“這就是你們對我的希望嗎？因為我有才華，因為我優(yōu)秀，所以你們希望我做到你們想要的一切？紀(jì)亦深要我成為一名畫家，方宏業(yè)要我拍電影拿獎……每個人都喜歡對我說，齊安君，我欣賞你的才華，我欣賞你無拘無束的個性，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到這些那些的事情。你們看到的永遠(yuǎn)都是我優(yōu)秀的一面，卻沒有想到我也有努力的時候。我的童年只有畫畫一件事而已，所以我才能輕松地考上大學(xué)。退學(xué)的那一年我每天都在看書準(zhǔn)備考試，所以我才能順利地考入導(dǎo)演系。就算上天賦予了才華，也必須由我自己努力運用。宋子言，你也有才華，你也會演戲，只是你沒有看清自己，找不到自己的戲路。紀(jì)亦深也是，他在演戲的天分驚人，他可以把自己整個人融入角色，甚至到了人戲不分的地步。難道有天分的只有我嗎？”

宋子言知道，齊安君說的話一點不錯，不管是他也好，紀(jì)亦深也好，甚至是章明學(xué)。他們對齊安君的羨慕，乃至于嫉妒都是沒由來的，齊安君也有不擅長的領(lǐng)域，而他們自己也并非一無所長。所以，或許他們不僅僅是嫉妒他的才華，還有那種熱愛生活，無拘無束的自己。就好像現(xiàn)在，齊安君即使被逼得很累，卻從不會活得壓抑。

這一刻，兩人默然對視，誰都沒有吭聲。把一切都吼出來以后，無論是誰都感到莫名的疲倦，以及漸漸找回的釋然。

“跟我走，齊安君。”

宋子言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齊安君，拽著他往水更深的地方走去。齊安君雙臂勒住宋子言的身體，不讓他動彈，朝他吼道：“你瘋了，宋子言，再往前會淹死的。”

宋子言閉起雙眼，靜靜地聽著兩人粗重的呼吸聲。海風(fēng)一陣陣地朝他們吹來，令得他們不時地打起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