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聲音，傾城連忙起來，到窗前仔細(xì)辨別那歌聲傳來的方向，沒錯，是打正房傳來，唱的是名篇。

    猶如寒冷的秋末頭上又忽然下起了傾盆醋雨，那冷酸，直向人的骨頭縫里頭鉆，傾城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身體，瑟瑟如一片即將飄零的楓葉。

    那歌聲伴著行云流水般的秦箏之音繼續(xù)回蕩：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她的身子，本已在凄風(fēng)冷雨中涼透，聽了后面這幾句，又如同有一泓溫泉漸漸漫上來，涌遍全身，也暖了一顆心。

    這歌聲、曲音，是在嗟嘆單相思之苦，難道她就是他思慕的窈窕淑女不成？

    是邪？

    非邪？

    王爺閉上眼睛，聽著天籟之音，腦海中全是傾城的影子，像一幅幅畫卷，逶迤而出，國色天香，卻又瓊樓玉宇般可望而不可及。

    曲罷，玉箏將雙手交疊按于腹上，伏首一禮。

    想起前世自己于宮中身死之后，玉箏亦殉情而亡，王爺不忍，深情看了她一眼，道：“玉箏，你如何看待這男女情愛之事？”

    玉箏沉穩(wěn)如一支含了冷香的羊脂玉釵，輕啟檀口道：“豆蔻少女、束發(fā)少年心中滿是風(fēng)花雪月、纏綿悱惻，待到年歲漸長，方知家道繁盛、現(xiàn)世安寧才是最為緊要之事。”

    楚王聽了，不由得想起前世她自盡之時所留詩句：子規(guī)啼血溢滿喉，猶在江南藏玉樓。分明是在感傷屢遭變故，身世流離無所依傍。與其說是殉情而死，莫若說是厭倦了世事無常，不愿再受離亂之苦。

    只他和傾城才是一樣的人，可惜的是，他們之間隔著凌云志，似一座高山，一片大海一樣不可逾越。

    楚王眸子里含了一抹可望而不可及的痛楚，輕聲道：“再彈一首吧?！?/br>
    沈玉箏便玉指輕籠冰弦，邊彈邊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直到子時過半，歌聲箏音方住了，正房中是一片讓人窒息的寧靜，只有蟋蟀尖銳刺耳的歌聲傳來，如此賣力歌唱，顯然為了求偶，她知道那聲音不是發(fā)自喉嚨，而是來自兩翅上像刀銼一樣的刺棘之間的摩擦，而此時，那刺棘分明就刺在她的心上，一下下銼著，一刀刀割著。

    他們就要安歇了嗎？

    她死死盯著那正房方向。

    空氣仿佛凝結(jié)了。

    心跳震得耳膜有些鼓脹，連著整個頭嗡嗡作響，螓首之上滲出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似牡丹籠罩了一層薄薄的煙霧，忽然間那正房里的燈光一黑，頭上便似響了個炸雷般，透心涼的瓢潑酸雨又淋下來。

    他們安枕了的！

    “小姐，小姐！”耳邊廂是侍香、伴芳的呼喚聲，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暈倒在窗前，兩個丫環(huán)正拼命地?fù)u晃自己。

    “王爺安枕了”，傾城似被冷風(fēng)酸雨凍僵了，氣若游絲道。

    “小姐，您說什么呢？那正房的燈，不還亮著嗎？”侍香道。

    傾城一聽，仿佛于黑暗之中見到了一絲光明，忙扶著窗沿起身看去，果然，那寧禧堂中燈光依舊，不曾暗下半分，方知是自己急得眼前發(fā)黑，才錯看了的。

    伴芳道：“小姐，難道您不記得那句詩嗎？‘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可見這洞房之夜的紅燭是要徹夜長明的，所以，即便他們睡下了，也不會吹滅這喜燭啊?！?/br>
    侍香橫了她一眼，伴芳方知自己失言了，忙閉緊嘴巴，不敢再出聲。

    傾城正垂思當(dāng)中，忽然聽見侍香一聲低喚：“小姐，您看！”那聲音含了一抹驚喜，又帶著不想被遠(yuǎn)處的人聽到的噓啞。

    傾城忙向正房看去，只見那里面走出幾個人來，前面的人提著一對美而輕，飄而雅的花鳥紗燈引路，為首的正是沈側(cè)妃，被貼身丫環(huán)銀甲服侍著，到了被大婚之夜的燈光照得如白晝一般的院中，上了自己的步輦，往院門外走去。

    一剎時，醋雨冷風(fēng)都住了，太陽從厚厚的云層里面鉆出來，灑下金子般的光輝，烘在身上，暖暖的。傾城浸酸、凍僵了的身體復(fù)蘇過來，似花株般沐浴在燦爛的陽光當(dāng)中，醉心享受這暖香。

    玉箏在步輦上凄涼回首，西邊日出東邊雨，吟道：

    花枝出建章，鳳管發(fā)昭陽。

    借問承恩者，雙蛾幾許長？

    這首，是寫班婕妤的失寵，她才貌雙全，哪里就比人差了呢？

    可惜君恩偏偏不肯顧，如雨露般灑向旁處。

    雖說玉箏平素為人不錯，與傾城前世今生都不曾有過不睦，但于男女之情上，到底都是存著私心的。

    玉箏用絹子擦著眼角離去，如一片被霜盡透了的楓葉，從樹上飄落，又被秋風(fēng)吹得沒了蹤跡。

    傾城瓊鼻一酸，也滴下淚來……

    “小姐，這下您該放心了，早點安歇吧，否則，明日會沒好氣色的?！笔滔愕?。

    傾城是極愛惜容貌的，倘若夜里睡得少了，必是有損顏色的。聽到此話，便只好安歇了。

    躺在床上，卻是輾轉(zhuǎn)難眠。無論怎么強(qiáng)迫自己，都無法入眠，索性又回到霞影紗窗前，向正房那邊望去。

    忽見有人提著一盞金色云紋手提紗燈出來，鵝黃色的寢衣散發(fā)出月華般的光輝，皎皎如星月。

    正是楚王。

    使她難眠的楚王！

    傾城激動得一顆芳心又“咚咚”跳進(jìn)來，她下意識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只見楚王環(huán)視了一下院中，直向那階下的牡丹花叢走去。

    只身入了那花叢中去，提著燈籠左右照著，細(xì)細(xì)地觀賞著那些牡丹，有如看護(hù)花園的秋翁。

    忽見他挺直了腰背，嘆息道：“牡丹已然開花結(jié)子，可本王的姻緣……”

    他向西廂房看來。

    嚇得傾城趕緊躲到窗幃后面，只探出螓首去窺視。雖說屋里的燈已全熄滅，外面亮如白晝，站在那邊往屋子里看，什么也見不到的，但傾城還是不放心。

    夜色中他的身影如孤雁一般凄清、哀冷，口中自語道：“咫尺天涯，毒我腸?！?/br>
    傾城瞪大一雙秋水大眼，看著王爺孑孑而立的身影，百感交集。

    第12章

    當(dāng)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霞影紗窗灑進(jìn)來之時，傾城從夢中醒來，昨兒只睡了兩個時辰，額頭有些發(fā)脹，依稀記得夢里跟王爺隔著寬闊的河面彼此喚著，追著，卻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