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

    傾城雖跟施藤入過一次洞房，又當(dāng)了十幾年的后妃，可至今依然是個清白女兒身。到了這一刻，不免也嬌羞起來，一如當(dāng)年及笄少女。她從里懷拿出那柄梅花匕來，月牙形的護手刃被室內(nèi)的紅光映得浸了血一般：“云志哥哥，這柄梅花匕，我一直貼身帶著，如今合上你的，總算是花好月圓了?！?/br>
    凌云志將帶著體溫的匕首接過：“如今既已團圓，我便將它們收好，倒是有另一宗寶物要送你。說來也是朕疏忽了，本當(dāng)在納彩之時，一并送上的?！?/br>
    說著，一個擊掌，一個內(nèi)侍小太監(jiān)捧著花梨木托盤進來，到喜床前跪下。傾城仔細(xì)一看，里面是一個牡丹花紋的青瓷盒。

    凌云志不動聲色道：“這是江南新供來的胭脂，知你最愛畫畫兒，李唐有詩云‘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可見這胭脂，原也是可用來畫畫兒的，正可賞你?！?/br>
    傾城見此物聽此言，猶如頭上響了個悶雷一般，震得頭“嗡嗡”直響，心中剛剛升起來的歡愉，也一并煙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暴風(fēng)雨即將到來前的黑云壓頂、冷風(fēng)瑟瑟。

    她如今這張臉，是無須用胭脂的，他偏偏要在新婚之夜，送她這樣的一盒脂肪，是何用意？

    牡丹國色天香，正應(yīng)皇后身份，只可惜，她這個皇后如今是無花空有枝，也只能用胭脂畫畫花顏罷了！

    凌云志，這個當(dāng)年的文狀元，是在用這種方式跟她打啞謎，謎底分明就是：他嫌棄她如今這張臉了！

    悲憤的淚水涌上來，傾城不敢相信地看向凌云志，心上的傷，比當(dāng)年梅花匕刺在臉上要痛得多。

    她到此時方知曉，原來最傷人的利器不是兵刃，而是最親近人的傷害。

    她，自幼便是凌云志的一個夢。凌曾經(jīng)說過，“劉秀年少曾感慨‘做官當(dāng)做執(zhí)金吾,娶妻當(dāng)娶陰麗華’，于我而言，此話應(yīng)為‘做官當(dāng)做首輔臣，娶妻當(dāng)娶衛(wèi)傾城。”

    他果真十分上進，在家道中落之際 ，小小年紀(jì)便中了文武雙狀元。而傾城則是激勵他前進的一個動力。

    她見證了他的成長，在他家道中落，父母為她前程考慮，想退婚之際，她力排眾議，十分堅定地稱，除了凌云志，這輩子她誰都不肯嫁。

    多少回他囊中羞澀，無力供讀之時，她暗中賣了自己的首飾來接濟他，又有多少次他意志薄弱之時，她紅袖添香，軟語相慰，才使得他堅持下來。

    終于，眼見他年紀(jì)輕輕就中了文武雙狀元，本以為鴛夢得償，誰曾想又有楚王插進來，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才能揮刃刺向自己那張平日里千呵萬護、傾倒眾生的如花俏臉?。?/br>
    而他，也一直當(dāng)她是最緊要之人，情真意切地要殉情的，怎么千辛萬苦才到一起，最終，卻全然變臉？

    凌云志依舊不動聲色，沉穩(wěn)老道地拿起胭脂盒，命小太監(jiān)退出去。

    “怎么你不喜歡？若是這樣，朕也不勉強，自有旁的什么人會喜歡。”說著，沖外面喚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從大紅鑲金雙喜字木影壁后面，閃進一個美人來，風(fēng)流裊娜，肌如羊脂，膚如白玉，媚眼如絲，唇上凝芳。

    芍藥籠煙騁媚妝

    傾城一見，來人正是楚王府時的側(cè)妃，后來虹霓國的貴妃夏雨雪。要說起這個人來，乃是傾城的死對頭，因其性格陰險狡詐，一直覬覦正妻之位，不知生了多少事端。只因施藤迷戀傾城，故其奈何不得。

    凌云志登基之后，傾城也曾問起這個人來，只說是發(fā)到辛者庫為奴了。她還曾感慨：到底是青梅竹馬，情分不同，施藤再是寵愛自己，也不曾這般嚴(yán)苛對待她的勁敵。可為何這般時候，這人竟跑到洞房里來，還穿著后妃才能穿的如意衫，披著后妃才能披的鑲珠霞帔？

    只見夏雨雪款款行至喜床前，朝凌云志行禮，口中鶯聲燕語道：“嬪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傾城愕然：嬪妾？

    “起來吧。”凌云志淡淡地道。

    夏雨雪站起來。

    凌云志將手中的青瓷牡丹紋胭脂盒遞過去：“這是江南新進貢來的胭脂，皇后不喜，索性賞了你吧?！?/br>
    夏雨雪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來，接了那胭脂道：“如此說來，皇后娘娘，嬪妾就替您收下了，您如今自是用不上這東西，不過嬪妾這張臉，可是離不了的，嬪妾光一年的胭脂水粉錢，就得花上幾萬兩白銀的?！?/br>
    傾城剛要發(fā)作，直覺得一陣腹痛如攪，坐不安穩(wěn)，生生地向一旁栽倒下去，血順著嘴角流出來，淌到□□鳳同合袍上、大紅繡彩龍鳳雙喜百子褥上……

    夏雨雪妖嬈一笑，沖傾城說道：“皇后，你我姐妹多年，咱們的情分，meimei我全包進那子母餑餑里了，不知滋味如何呀？喲，瞧瞧，您怎么還吐血了？”

    她在說話的時候，輕輕晃動著無骨一樣的身子，似一條隨時可吞噬人的美女蛇一般，美艷不可方物，卻又妖嬈邪魅。

    “你……你個妖精！”傾城吃力地罵道。

    夏雨雪瞟了她一眼，那雙漂亮的眸子里蘊藏著似笑非笑的嘲諷、譏誚以及惡毒、邪魅和妖嬈。

    她并不言語，只將身子逼過來，伸手將傾城頭上的九龍四鳳冠摘下，戴到自己頭上，氣勢便多了幾分威嚴(yán)、凌厲，冠上那皇后獨有的九條金龍張牙舞爪，口中銜著的紅寶石像毒蛇吐著的信子一樣恐怖、讓人望而生畏。

    “庭前芍藥妖無格……唯有牡丹真國色，就像這后冠，比妃冠多了金龍，也多了一份風(fēng)骨，你卻少了這份風(fēng)骨，只用邪魅之氣來添補，到底是不倫不類的。”

    傾城拼力搶白了一通，已累得氣若游絲，到底是不甘心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夏雨雪剛要發(fā)怒，瞬間就明了她的心思，遂彎下身子，用柔媚如妖的聲音說道：

    “jiejie，如今我這后冠，卻也拜你所賜，若非你幫皇上除了施藤，這后冠怕是得隨你進棺材的！”說話兒間，冠上金鳳口中銜著的珠結(jié)搖搖擺擺，晃得人眼前一片模糊……

    傾城極力掙扎著，想將一腔悲憤，都向身邊的男人傾瀉，可是，生命就像秋后開得正濃的花兒一樣，被一場霜雪無情地摧殘之后，開始凋零了。

    在失去知覺前，傾城朦朦朧朧聽見凌云志說：“你不是說，只把她迷暈過去嗎？”

    第5章

    牡丹香的煙霧從琺瑯彩花卉熏香爐的鏤空縫隙間裊裊升起，絲絲縷縷的，迷漫了整間閨房。

    傾城感覺像是在那粉紅錦繡牡丹花帳內(nèi)睡了一覺一樣，精神恍惚。

    臉上的淚還在淌著，雨水一樣沖刷著自己的臉面，又滴到淡藍暗紋綢直身上。那直身裹著的身軀也在不停抽噎著，似欲將一江春水盡情傾瀉出來，任其向東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