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駁他幾句，轉(zhuǎn)念又想到畢竟是他開的藥方救了自己，只得話到嘴邊轉(zhuǎn)換成，“多謝你昨日的藥，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

狄仁杰抬眼瞟了敏之一記，嘴角挽著淡淡笑意，漫不經(jīng)心的道，“堂堂左散騎常侍御前行走，居然馬車也坐不得，看來這以后要去何處，還是步行的好?！?/br>
敏之剛想發(fā)怒，但見狄仁杰那悠然自在的模樣后，不由得壓下怒火擠笑回道，“那倒也是，我怎么能跟狄大人相比呢？你瞧瞧，”敏之掀起簾子朝外頷首示意，“這路面滿是石子泥沙顛簸不平，馬車行走起來搖晃不定。我素來身子骨弱，怎么比得上狄大人皮粗rou厚的，坐慣了這馬車也就覺得無所謂了?！?/br>
狄仁杰挑起一邊的眉毛，竟煞有其事的順著敏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窗外，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狄某今日才知道，原來賀蘭公子幾次跌落馬背，又坐不得轎子和馬車，都是因為這路面的原因，并不是公子自身造成。”

一語說得甚是認(rèn)真，竟將敏之好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再次挑了起來。

這只臭狐貍，每次說話都很能一針見血，戳中別人的痛處。觀察力這么敏銳，不做神探還真是浪費了。

撇了撇嘴角，敏之忿忿然地甩下簾子，不再言語。

狄仁杰見狀也不同他計較，低了頭繼續(xù)看著手中文書。

半晌后，被這車內(nèi)死寂的氣氛折磨到亟欲昏睡的敏之，終于忍不住開口打破僵局，“老狐貍，咱們還要多久才到淮南??？”

“依這走勢，五日便可到達(dá)?！钡胰式茴^也不抬的回道。

“還要五天？”敏之矍然驚起，頭猛地一下撞在了馬車頂上。只聽見“砰”地一聲清響，敏之呲牙咧嘴地捧著腦袋坐了下來，邊揉邊哀號道，“好痛！”

狄仁杰一愣，隨即朗聲大笑起來，“賀蘭公子這是演的哪一出呢？”盛滿笑意的黑眸宛如夜空下的星子般光點閃耀。

聽聞狄仁杰這般毫不客氣的揶揄后，敏之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頓時全往他身上潑了去，“若不是你，我怎會無端端撞了頭？”

狄仁杰神色一斂，尤是認(rèn)真的問道，“怎么怪在狄某身上呢？既不是狄某讓公子起的身，也不是狄某造了這馬車等公子來撞，公子這樣冤枉狄某，可真是傷煞狄某的心啊！”雖是這般言語，然而眼底卻是依舊笑意閃爍，心情也隨之大好起來。

“分明是在強詞奪理?！泵糁畮状稳凰哉Z戲弄，始終落在下風(fēng)，如今見他這般眼里帶笑、含盡戲謔，當(dāng)下心火直冒，怒聲喝道，“閉嘴，不準(zhǔn)再笑了！”

狄仁杰見好就收，忙正了正神色點頭，“好好好，我不笑了便是?！弊旖腔《入m是淡去，但隱在眼角的笑意卻是愈發(fā)濃郁起來。

敏之既拿他毫無辦法，又堵不住他的笑意，只得揉著被撞痛的地方坐在一旁生悶氣。殊不知他那熾火閃耀的星眸，因生氣而泛起一層嫣紅的臉頰，以及那氣鼓鼓的神情，倒映在狄仁杰眼里，竟如得不到寵愛的孩童般，純善得令他目光緊然一窒。

感到自己心底突如其來的莫名悸動，狄仁杰趕緊移開目光低頭看向手中文書，將那一閃而過的心旌全數(shù)驅(qū)散。

氣氛再次降到了冰點，馬車內(nèi)毫無聲響的寂靜令敏之心感煩悶。想著還有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對著狄仁杰五天，敏之心情便尤為郁悶起來。

本想著只要兩人單獨相處時，自己不去搭理他也就算了，誰想敏之又耐不住幾日不說話的痛苦。明明馬車上有兩人，偏又要裝作只有自己般對對方視若無睹。而那狄仁杰也是個極為沉得住氣之人，敏之不與他搭話，他竟也按捺了一整天未跟敏之開口一言。只惹得敏之內(nèi)心既氣又惱，強憋了一天后終于忍不住喊道，“老狐貍?！?/br>
狄仁杰這才從書軸里緩緩抬眼掃向敏之，嘴角似笑非笑道，“賀蘭公子又怎么了？”

對上狄仁杰那湖泊般幽靜的黑眸，敏之心下一堵，原本想說的話霎時飛到了九霄云外。見狄仁杰雙眼微含疑惑地直直盯著自己，敏之絞盡腦汁想了一般后，終于啟唇問道，“上次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br>
狄仁杰俊眉淡然一蹙，在心底快速回想了一番后，揚唇笑道，“你是問，狄某與公子的過往？”

“恩。”敏之尤是認(rèn)真地點頭，“現(xiàn)在并無旁人，還請狄大人如實相告?！?/br>
狄仁杰雋逸的臉上未有任何神情，難辨喜怒，只那一雙幽黑的眼睛深深的凝望著敏之，深邃卻又清亮，似乎還攜著一絲異樣的波光，令敏之心底竟萌生出一股惑然不解的異感。

狄仁杰卷起書軸，輕輕擱在桌上，半垂的眼簾令他狹長的眼睛更顯妖冶魅惑，“賀蘭公子對狄某做過什么，自己忘了也就罷了，如今卻還來問狄某，豈不覺可笑嗎？”

敏之先是一愣，而后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優(yōu)美的嘴唇微揚，眼中洋溢著柔柔暖光，“狄大人誤會了。我只是在想，不管過去還是現(xiàn)在，做過什么，我都應(yīng)該承擔(dān)。忘了，也不能代表過往便可就此抹殺?；蛘哌@一次的失憶，恰巧是上天給我的新生，讓我為過去所做的一切贖罪與彌補?！敝币曋胰式苈詭@異的目光，敏之眼中閃動著純凈的光采，真誠問道，“狄大人你說是嗎？”

狄仁杰俊美無儔的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敏之的話仿如細(xì)膩的沙子般，從他心底簇簇落下。

“抱歉，賀蘭公子?！钡胰式芄创捷p笑，墨玉黑眸里卻無一線波瀾，“是或不是，對狄某來說，并不相干?！?/br>
“既然如此，”敏之聳了聳肩點頭，將岔遠(yuǎn)的話題再度繞了回來，“之前我所問的，還請狄大人如實告知。”

狄仁杰嘴角抿開一絲淺淺弧度，眼簾輕闔之際宛如蝴蝶般妖魅，卻又散發(fā)著一種孤冷清傲的氣息，令所見之人不禁心神敬仰，寧愿似飛蛾撲火般沉溺其中。

“既然你想知道，”狄仁杰伸手撫上桌面，細(xì)長的指尖從邊沿輕悠拂過，“那么，狄某便告訴你?！?/br>
思緒輾轉(zhuǎn)回到半年前，自己剛奉旨進京任命御史中丞的那一天……

早朝退下，狄仁杰在眾大臣的道賀聲中從玄武門走出，正在低頭邊走邊拍著身上灰塵，不想與迎面而來的一人撞上。

兩人肩膀擦過之際，連帶著狄仁杰身形一側(cè)，反射性回頭朝那人看了去，正巧對上他回身看向自己的目光。

一陣清風(fēng)拂過，繚繞起那人肩頭的綢亮黑發(fā)繽紛亂舞。陽光下，那張比星月還要精美的容貌，散發(fā)著引人入勝的柔和光澤。

就在狄仁杰打量那人的同時，那人在瞧見狄仁杰的面容后，眼底飛速閃過一絲驚艷之光。

面似桃瓣，眉如墨畫。狹長眼眸氤氳著自然風(fēng)流，眼波流轉(zhuǎn)的剎那，眉間魅惑迷然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