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里沒有第二個人，所以唯一能感受到這一點的只有時緘。

如果沒有之前那么長那么長的“時間”里那些恩愛和親昵，時緘或許不會覺得這有什么問題。畢竟他們現(xiàn)在還是會擁抱，還是會親熱，還是會在顏脫困倦的時候相擁入睡，畢竟在此之前他還從沒體味過這樣親密而纏綣的關(guān)系。

但是已經(jīng)享受過頂級珍饈的人是不會滿足于在溫飽線上徘徊的生活的。

“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主動吻過我了，也沒有再對我笑?！睍r緘嘆息著，從身后環(huán)抱住顏脫，詢問著自己的愛人，“你已經(jīng)厭倦我了嗎？”。

見顏脫沒有回應(yīng)，他又嘆了口氣：“你已經(jīng)很久沒叫過我老公了，也沒再叫過我寶貝兒。你是不是和人類學壞了，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離婚？”

“不可能的?！睕]等顏脫應(yīng)答，他又自顧自地霸道地下了論斷。

什么叫和人類學壞了，我本來就是人類，而且我們根本沒結(jié)婚，你連身份證和戶口本都沒有，你都不是合法的社會主義接班人。顏脫張了張嘴，最后又怏怏地閉上，沒有說話。

他之前已經(jīng)嘗試過無數(shù)次了，以各種方式，希望對方能放自己回到正常的世界里，然而都失敗了。到如今，他已經(jīng)不想白費力氣去嘗試了。

時緘緩緩顯出人形的輪廓貼在顏脫身后，把頭搭在顏脫的肩膀上，和他一同看著他手中的書。

那是一本記載著古文明中對時間不同認知的書，就是那次顏脫被蛇形驚嚇后失手扔出去的那本。

“……你對時間感興趣？”

顏脫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將書翻過了一頁。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停留的長度該如何用“時間”來衡量，他只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這一刻被困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經(jīng)通過自學通透了所有現(xiàn)代科學知識，開始站在前人肩膀上獨立進行關(guān)于時空的假設(shè)和實驗；久到他已經(jīng)開始廣泛古人的各種奇思妙想和那些難以解釋的神秘學說，希望從中得到靈感。

如果現(xiàn)在把他放到正常社會里，他的學識之淵博、對科學和哲學的見解之深刻一定會讓人們大為驚嘆。

時間是有意識的?；蛘哒f有一個和時間緊密相連的意識存在。他到現(xiàn)在也無法肯定時緘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不是時間本身。

這個事實超出了他的已有認知，并且他還找不出任何合理的、哪怕僅僅是勉強說得過去的解釋。

“你到底是什么？”他忍不住靠在時緘的懷里，把在心中徘徊許久的疑問問出了口。

“我是你的愛人。”時緘吻了吻他的額頭，“就像亞當用肋骨創(chuàng)造了夏娃一樣，你注定是我的愛人。別想太多?！?/br>
可顏脫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就像他不喜歡“亞當用肋骨創(chuàng)造了夏娃”這個無稽的神話一樣。

圖書館的燈閃了閃，在他的身上打上了閃爍的影子，高大的木質(zhì)書架投下濃重的陰影，把他的半邊身子完全籠罩其中。

他早已經(jīng)習慣了空無一人的圖書館，習慣了這空無一人的城市，這空無一人的國家，這空無一人的世界，這空無一人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二十三點五十九分。

頭頂?shù)臒糸W了兩下，那一瞬間顏脫突然懷疑起自己執(zhí)著地想要回去，回到正常世界的原因。

即使回去了，也不一樣了吧。

時間是靜止的，可他卻是在變的，即使回去了，他也不再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二十三點五十九分的那個顏脫。

親朋好友的面容都已經(jīng)模糊，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以現(xiàn)在的自己去面對、或者說畏懼著重新去面對那個流動著的、不斷向前的世界。

他一直被困在新年前夜的那一刻，然而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做不回新年前夜那一刻的顏脫。即使他回去了正常的時間，他也不是“正?！钡哪莻€他了。

一直以來，都是“無論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回去”“我有很長的’時間’，一定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這樣的信念支撐著他在這空城中繼續(xù)生活，甚至在孤獨和無望中咬牙堅持下去，不斷充實著自己，不斷提高。

可是突然之間這個信念就崩塌了一角，顏脫開始懷疑起來，對于現(xiàn)在的自己而言，回歸正常的世界真的那么好嗎？真的是他渴求的嗎？

他不確定。

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時緘扳過他的身子，看見那雙黑色的眼眸里藏著深深的哀慟和脆弱。那絲不安和哀痛一向被他的主人好好地藏在最深處，卻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

時緘有些怔住。他沒見過顏脫這個樣子，即使是愛人故意討好他或是和他聲嘶力竭地吵著要回到正常的時間的時候，顏脫也沒在他面前露出過這個樣子。

顏脫愣愣地靠在時緘的懷里，慢慢的，他停止了顫栗，他扶著時緘的肩頭重新站穩(wěn)了身子，那雙黑色的眼睛恢復(fù)了平靜。

他傾身吻上了時緘的唇角，輕聲道：“真相。如果不能離開這里，至少讓我知道真相?！?/br>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是誰？”顏脫仰起頭看向自己看不見的愛人，“我想知道，關(guān)于你的一切?！?/br>
他想知道自己被困于此的原因，他想知道時間的奧秘，他想知道一切的一切……而他潛意識中已經(jīng)感覺到這一切都和自己的伴侶有關(guān)——

對方突然地出現(xiàn)在這空無一人的世界里，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帶著和“時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陪伴自己度過漫長而靜止的歲月，也至今未曾洗脫始作俑者的嫌疑……他的存在，他的出現(xiàn)，他的行為，他的動機，一切都是未知的謎。

他們比世界上的任何兩個人都要親密，他卻對他一點都不了解。

他看了那么多關(guān)于時間的資料和書籍，得到的不過是只言片語，甚至是無稽的猜測、難以解釋的誤解。人類從未真正地了解過時間，他也是人類中的一員。

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望著愛人那雙黑色的眼睛，與對方對視著，時緘輕嘆一聲，妥協(xié)了。

他拉著顏脫的左手貼在自己心口處，悄聲道：“關(guān)于我的所有奧秘，都在這里。”

“我?guī)闳タ??！?/br>
“你這么不喜歡這里，我就帶你離開。”

“別不開心?！?/br>
風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