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完好地存留下來真是個奇跡，我站在昏暗古舊的走廊里，看著另一頭的圓廳那彩繪的膺窗，有幾格玻璃被擊碎了，風呼呼地灌進來。

壁上的黃色壁燈有好幾個不亮，轉角處放著灰頭土臉的落地花瓶，華麗的法國瓷上面有一道長長的猙獰的裂紋，里面插著幾根生銹的吊瓶架子。

我嘆了口氣。

至少和幾年前德軍的陸軍醫(yī)院比起來，這間七拼八湊的改建醫(yī)院條件不好，加上德國境內四處匯集過來的醫(yī)療隊這里就更顯混亂。

這個時間上，外廳里各地語言都還在吵鬧不堪，到處都是刺鼻的消毒水的氣味。

我等了一會兒，一個穿著英軍軍裝的士官就匆匆趕來，一眼就認出了我，他和我握了握手，“多尼米克?賽廷閣下？”

我點點頭。

他瞄到我額頭的傷，剛要開口關心詢問我就漠然地打斷了他，“不用處理了?！?/br>
他的表情有些錯愕，然后識趣地轉身，走在我的前面，“我?guī)マk公室吧，醫(yī)生過一會兒就來?！?/br>
我無聲地跟在他后面，他禮貌地和我保持著距離，不再說話。

退出門去時，他還向我點點頭，細心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我轉頭看向玻璃窗，鏡像上的人像是戴了一層面具一樣，真是抱歉，我是真的無法做出微笑的表情。

只等了一小會，身后門打開。

我轉身，那個一如既往地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靠在門上，冷眼看著我。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他順手鎖上門。

嗯，他的頭發(fā)剪了，更纖細了。可是這么多年，好像唯一沒變的人就是他。照舊冷得像一個天然制冰機。

我向他點了點頭，“博士?！?/br>
他直接開口，“我也是沒辦法的?！?/br>
我說，“我只要見見他?！?/br>
他哼了一聲，“那個人是軍方上層送過來的，我什么都不能做?！?/br>
“不，”我冷靜道，“我觀察過這醫(yī)院的情況，前面幾個區(qū)人很多很亂，分配和管理都沒有一點條理，而且后面住院部也并沒有軍方的衛(wèi)隊——

“他只是個病人。”

他冷漠道：“你也知道他是個病人，那你還能帶著他去那兒呢？”

我眼神一黯，皺了皺眉：“他是什么??？”

蘭登格爾沉了沉臉色，說，“他以前得過結核。”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他有舊傷，現(xiàn)在情況時好時壞。”

舊傷……

我心中一片冰涼，往后抵在了墻上，垂著頭，過了一會兒我咬咬牙抬眼盯著蘭登格爾：“請你幫我這一次，我真的只是看看他?！?/br>
“我……請求你?！?/br>
他不說話。

我繼續(xù)說：“我知道，”帶著十分的堅持，我深深地看進他的湖藍色雙眼中去，“你能理解我的?！?/br>
他不自然地別開了眼睛。

片刻后他咳了一下，“你先換套衣服?！?/br>
我點點頭。

“謝謝。”我誠懇地說。

他又掃了一眼我的臉，想了想說：“額頭上的傷你至少遮一下?！?/br>
他解釋，“別人會多想。”

我錯愕了片刻，然后“嗯”了一聲。

蘭登格爾轉身去拿衣服，我看著他的背影，想了想，忽然在他身后喊了一聲：

“馬克西米利安?！?/br>
他因為這個不尋常的叫法而疑惑地回頭，“什么？”

我平靜地說：“我已經忘記他了?！?/br>
蘭登格爾一臉驚訝，“你說什么？誰？”

我終于露出一個微笑，自顧自道：“雖然我們曾經非常喜歡彼此?！?/br>
他想了想，臉色猛然一變，皺眉道，“安迪洛爾，你想說明什么？”

我毫不在意，拿過他手中的白大褂，淡然道：“他也決定放棄我了，你說是嗎？”

蘭登格爾冰著一張俊臉轉過頭去，用凍得掉冰渣子的聲音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也對，”我笑了笑點點頭換上衣服，“都已經過去了?！?/br>
第四十章

住院部在后面的樹林邊，聽得見遠處的嘈雜，一層二層都有警衛(wèi)，我站在三層的最西面的房間前，側手邊，有青色的藤蔓爬上了走廊盡頭的玻璃窗。

蘭登格爾在轉身離開時囑咐我說：“按照規(guī)定不能有人監(jiān)視，但是每隔一個半小時就會有一次病情檢查……你自己把握一下，沒有別的辦法?！?/br>
“你總應該知道‘病情檢查’是什么意思吧。”

我“嗯”了一聲，他想了想，又哼聲道：“希望你能保持理智?！?/br>
我苦笑，無可奈何地轉開門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關上門，不停地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

暖色的燈光把黃色的暈圈打在窗簾上，他低著頭安靜地看書，給了我一個背影。

但僅僅是一個背影，就讓我根本無法鎮(zhèn)定，越是接近他，越是幾乎感覺自己已經思念成狂。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他不可能沒有察覺。

他微微抬起頭。

我忍不住激動地俯下身從后面抱住他，他猛地驚了一下，我按住他，貼住他的耳邊說：“是我，我來了?！?/br>
氣息附到他的脖子，我感覺到他在極其輕微地顫抖。

我的手摸到他的衣服里面，這才發(fā)現(xiàn)他冷得像冰。

我心里一痛，剛要說什么，他猛地抽出我的手拉開，“你不能來這里?！币贿呎f一邊用力推開我。

暖色的燈光也并不能讓他蒼白的臉色好裝，他整個人憔悴得讓人于心不忍，根本就沒有反抗我的力氣，情急中他只好迅速地關上了燈。

房間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我摟著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故意道：“怎么關燈了親愛的~”

他穩(wěn)了穩(wěn)氣息，然后冷冷道：“你放開我?！?/br>
我不以為意，更用力收緊了在他腰上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