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更換辦公室中廳的唱片。僅此而已，其他的事情只需要了解，在特殊情況下能夠保持正常即可。

我的工作漸漸開始變得熟練，也經(jīng)?？梢砸姷桨⒌吕锇病５撬麖膩聿粫姆泵Φ墓ぷ髦刑痤^來看我一眼。

我每次總會盡量地拖延著更換唱片的時間，借著一張一張反復(fù)地翻檢唱片架的時候我總是時不時地瞟他一眼，然后心里有一種隱秘的、莫名的悸動。

音樂響起，我便離開。

厄瑪?格莉絲中校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辦公室里，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又會一秒鐘都不多呆，匆匆離去。

有一次我敲門進(jìn)去，發(fā)現(xiàn)她剛好在，阿德里安則靠在窗臺上，窗子大開，風(fēng)鼓起了他大翻領(lǐng)的銀灰色大衣，厄瑪靠在他胸口，雙手在大衣里面抱住他的腰，抱得很緊，看得出來這個從來理智精明的女人這時卻有些激動，她正在忘情地親吻著阿德里安的側(cè)臉，少將微微偏開了頭，厄瑪轉(zhuǎn)而沖動地吻著他欣長的脖子。

我走過去把紅茶放在桌上，聲音不是很響，但是卻打斷了親熱中的兩個人，阿德里安冷淡地直起身，走過來端起了紅茶，厄瑪恢復(fù)了鎮(zhèn)定，深呼吸了一口氣，理了理頭發(fā)和上衣，沖我笑了笑說：“安迪，幫我放一首鮑羅定的好嗎？”

“是，中校?！蔽页袕d走去，從上往下開始翻著唱片架，翻過巴赫的唱片時我猶豫了一下。

。

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故鄉(xiāng)一望無際的葡萄田，收獲的季節(jié)到來，田野里一片斑斕的色彩。人們在鎮(zhèn)子邊緣的巨大橡樹下聚會，沒有昂貴的立式鋼琴，也沒有華麗的黃金豎琴。大家歡聲笑語，男人們抽著煙斗，喝著前年藏下的葡萄酒，大聲唱著古老的歌曲。

父親在一旁為大家拉著小提琴，并沒有繁復(fù)的和弦，只有母親在舞曲中教年輕的姑娘們跳著同樣簡單的舞蹈。人們真誠地鼓著掌，在唱詩班學(xué)習(xí)的小孩子們隨著琴聲開始歌唱：

有如一朵盛開的紫羅蘭，

在銀色的湖邊流溢香澤，

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飲干，

也沒有霧氣能給它解渴。

于是花兒死了——

呵，卻有芬芳

駕著風(fēng)之翼，浮游在碧波上……

有如一個人從金杯啜飲——

閃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

因?yàn)槟寻焉袷サ奈牵?/br>
送到杯沿，等他把愛情享受……

不知不覺，房間里已經(jīng)響起了那明媚的旋律。

厄瑪驚訝地看過來：“安迪，你……”

我恍然驚醒，急急忙忙道：“對不起中校，我拿錯了，馬上換回來?！?/br>
“等等，”阿德里安抬頭看了我一眼，“就聽這個?！?/br>
那一眼里，有密密實(shí)實(shí)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艷藍(lán)色的眼睛瞬間讓我丟了魂魄，萊茵河的碧波，阿爾卑斯山脈的無人湖泊，巴伐利亞原野上透明的晴空……

他垂下睫毛，似乎沉浸在了舞曲的世界中，微微放松的肢體性感到無以復(fù)加。

我沖厄瑪點(diǎn)點(diǎn)頭，退出了辦公室。

第二天的紅茶時間，阿德里安讓我去中廳拿一樣?xùn)|西。當(dāng)我看到唱片架旁的那個深藍(lán)色的絲絨盒子時，一瞬間幾乎激動得要喊起來。

我抱著長長的盒子走到他面前，壓抑不住滿腔的興奮：“謝謝您，將軍。”

我原以為已經(jīng)失去了的，最寶貴的東西。

“我只不過想聽聽小提琴演奏的而已，”他抬了一下手，“開始吧。”

我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

只要他想，全國隨時就有幾百個一流的小提琴演奏家等著為他演奏，而我……

我把琴弦調(diào)了又調(diào)，希望他能失去耐心改變注意，可是他似乎異常地有興趣，看著我發(fā)抖的手指，他居然挽起了嘴角——

這這這……這是他第一次笑！

他臉上原本就柔美的線條忽然間春風(fēng)化雨變得嫵媚起來，美好的唇形讓人抑制不住親吻的欲望，我怕我隨時就會忍不住沖上去咬他一口。

我傻了。

他藏不住臉上的笑意，溫柔道：“如果是因?yàn)槲业拇嬖谧屇愀械骄o張，那么我到中廳去好了，你大可以盡情發(fā)揮?！闭f完居然真的作勢要起身。

我連忙擺手，“不、不必了將軍?！?/br>
在肩上架好琴的瞬間，好像父親走到了我的面前，他對我說，心中的感情充沛到滿溢，兩手才能靈活自如。

我終于可以漸漸變得平靜。閉上眼，心漸漸輕盈，想要開始跳舞，想要飛翔，拉著父親拉著母親，拉著……

一起跳舞，一起飛翔。

他靜靜地看著我。

那時候我覺得，非、常、幸、福。

最后一個音符離開了琴弦，我遺憾地嘆息一聲，時間有些久了，指法非常生澀，運(yùn)弓的手腕也變得很僵硬。

“你以后有空就多練練吧。”他聽完了說道。

“嗯?！蔽揖趩实攸c(diǎn)點(diǎn)頭。

“然后可以經(jīng)常拉給我聽?！?/br>
“??？”經(jīng)常？他是說經(jīng)常？我差點(diǎn)就要掏掏耳朵看看是不是聽覺出了問題，“是、是的將軍。”

他第二次露出了微笑：“你為什么總是叫我將軍？”

為什么，我也沒有意識到，大概是我潛意識中渴望成為一個軍人吧……

“因?yàn)槲矣X得您適合做一個將領(lǐng)，我覺得……您是一個天生的帝國軍人！”

他愣了愣，隨后淡淡笑了幾聲，不知為什么，我覺得他這樣的笑容，卻沒有先前來得快樂。

我多么喜歡他的笑容，沒幾個人有這樣的好運(yùn)氣可以看到吧……

這樣，讓巴伐利亞州的春天都失去明亮色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