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的村民家中。沒等商榮發(fā)問，先拉他進屋，按到凳子上脫下他左腳上的鞋襪，捧著腳跟觀察，見他腳掌中央有一塊幾不可見的陳舊疤痕。

“我記得以前你說過，你小時候這里有一顆痣，有一次光腳走路磨破腳底，那顆痣也被磨掉了?！?/br>
商榮奇怪他為何突然在意起雞毛蒜皮的往事，納悶道：“你怎么想起問這個？”

趙霽用力拍膝蓋，急紅了脖子：“我剛剛?cè)ヒ姽珟熓?，他正在洗腳，我在他左腳掌看到一顆黑痣，與你磨掉的那顆在同一位置?！?/br>
商榮聞訊愣住，趙霽嘴皮比黃蜂翅膀抖得還快，比手畫腳，噼里啪啦說道：“還記得當(dāng)年我們在神冶門破案的事嗎？風(fēng)家的啞巴老奴馬秋陽和神冶門的二老爺風(fēng)元駒是父子關(guān)系，兩個人右手肘的同一部位都長著形狀一致的黑痣?，F(xiàn)在你和郭太師叔左腳掌上也長著一模一樣的黑痣，這不就等于……等于……”

他著急語塞，商榮懵然地替他成句：“你想說郭榮才是我的親爹？”

趙霽點頭猶如雞啄米，卻立刻受到強烈反駁。

“不可能，上次藍奉蝶用‘子母蠱’驗過血緣，那螞蟥同時吸了我和他的血，證明我們是父子關(guān)系。怎會又和郭榮扯上關(guān)系？”

趙霽再次按住他的肩頭。

“這點我回來的路上想過了，第一，那‘子母蠱’興許沒那么靈驗；第二，上次你們驗親，符皇后和王繼恩也在場，那螞蟥還是王繼恩轉(zhuǎn)給你的。郭太師叔當(dāng)時極度賞識你，符皇后肯定不愿你們父子相認(rèn)，王繼恩又恨你入骨，自然樂意助她搞鬼。說不定就是他中途動了手腳，才得出那樣的結(jié)果。”

這推測有憑有據(jù)，符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定會竭盡所能維護兒子的地位，商榮若是郭榮親子，勢必對太子構(gòu)成威脅。她指使王繼恩在皇宮中陷害商榮，再后來又派人在李子溝截殺他，其動機都能用這點來解釋。

然而仍有一個牢不可破的理由能否定趙霽的觀點。

“符皇后和王繼恩的確有可能中從作梗，可我娘不會騙我呀，她從沒說過郭榮是我的生父?！?/br>
商榮十分信任母親，心想：“我娘對藍奉蝶怨念雖深，卻從沒命令我殺死他，只叮囑我向郭榮復(fù)仇，世上沒有母親會讓兒子去殺自己的親生父親，所以從這點也可以看出藍奉蝶才是我爹。”

趙霽迅速找出新疑點：“商太師叔跟你說過藍奉蝶是你親爹嗎？”

商榮又被他問懵了，仔細回憶一遍，惴惴地?fù)u一搖頭。

趙霽以拳捶掌：“我曾經(jīng)當(dāng)面問過商太師叔這個問題，她當(dāng)時很堅決地否認(rèn)了，那會兒我誤以為她不好意思承認(rèn)，現(xiàn)在看來確實是真的。你和商太師叔相處時間不長，對她的了解肯定沒我多，我做了她兩三年的跑腿，隔三差五跟她打交道，她的脾氣我多少還是清楚的。別看她處事暴躁，重大問題上可沉得住氣了。當(dāng)初我們都不知道殺她外公的大仇人是誰，我跟她提起郭太師叔，她反應(yīng)平平淡淡，一點不像苦大仇深樣子。后來事情曝光，我都驚呆了，心想商太師叔竟能把秘密藏得這么深，怪不得年輕時能干出那么多大事。還有，太師父當(dāng)初一直以為你是郭太師叔的兒子，因為這是商太師叔親口說的，你和藍奉蝶驗親后他也懵了，覺得這事根本不可能。要不是諸天教把‘子母蠱’吹得那么神，打死他都不會信……”

他沒親眼見過“子母蠱”的神效，更傾向經(jīng)驗之談，認(rèn)定郭榮才是商榮的生父，一頓嘰咕將商榮的思緒扯成棉絮，七零八散地飄在半空打轉(zhuǎn)。節(jié)外生枝，枝上分枝，臃腫的枝葉幾乎壓折他的神經(jīng)。

“那你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如今他把趙霽當(dāng)成知心伴侶，不再像過去那樣獨斷專行，攤上棘手事便想征求他的意見。

趙霽欣喜，握住他的手說：“我覺得應(yīng)該先弄清你的身世。”

“怎么弄清？”

“我再去找郭太師叔具體問一問，興許能找到別的線索。”

說著搖晃商榮手臂，幫他打消遲疑。

“你先別想那么多，麻煩不是一下子都能了結(jié)的，咱們理清一樁是一樁，你若信得過我，這事就交給我去辦，等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再出面，好不好？”

他倆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趙霽料理人際關(guān)系方面也確有過人之處，商榮考慮一陣到底依了，由他去放手調(diào)查，自己留在此間等消息。

趙霽回到周營，向郭榮解釋先前的怪異行為，郭榮聽說商榮有可能是他的親骨rou，喜得像翻盤的賭徒，命手下密探速去找陳摶和藍奉蝶，再現(xiàn)場驗一次親。

周軍連續(xù)征戰(zhàn)，將士疲憊，亦需籌措糧草軍需，二十天的休整期給了幾位當(dāng)事人解決問題的時間。

機緣湊巧，藍奉蝶探查商怡敏下落，帶領(lǐng)幾位精通醫(yī)術(shù)的教徒尋蹤來到燕地，薛蓮前些時日到中原向他匯報公務(wù)，也一塊兒跟了來。一行人在常山郡與同樣正在尋找商怡敏的陳摶相遇，不久又一塊兒被郭榮的探子找到。薛蓮身邊恰有一只“子母蠱”，原是為一位朋友準(zhǔn)備的，聽說商榮的身世再現(xiàn)疑云，說不得要先獻出來應(yīng)急。

四月十七上午，商榮在趙霽陪同下走進郭榮的王帳，幾位事主都到齊了，郭榮還特地召來包括趙匡胤在內(nèi)的幾位親信臣僚作為見證。看到那幾張今生再不愿面對的臉孔，商榮靜默得好像荒廢百年的古堡，神情寫滿超越年齡的滄桑。

趙霽與眾人約定不說多余的話，到場便請薛蓮拿出“子母蠱”，這次郭榮決定親自參驗，等他滴血喂食“子母蠱”后，薛蓮讓在場人等挨個觸碰蠱蟲，以試驗效力，連太監(jiān)古興安也試過了，螞蟥縮成一團，拒絕吸食他們當(dāng)中任何人的血。

這下薛蓮放心了，捧著裝蠱蟲的盤子走到商榮跟前。

“商榮，我們都試過了，這‘子母蠱’沒問題，你來試試吧。”

商榮心如撞鐘，全身都經(jīng)受著沉重的震動，趙霽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心以示鼓勵，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向薛蓮攤開手掌。

薛蓮用發(fā)簪挑起螞蟥放到他的掌心，團縮的螞蟥像饑民找到了盛宴，一觸到他的肌膚便緊緊吸住，眨眼膨脹成一顆朱紅的瑪瑙。

驚聲乍起，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受到撼動，感受各不相同。郭榮歡欣若狂，陳摶轉(zhuǎn)愁為喜，藍奉蝶暗暗松了口氣，又多了一份釋然，其余大臣仆從一齊跪地向皇帝稱賀，恭喜他找回滄海遺珠。

郭榮忍住激動，命外人退出帳外，走上前忐忑詢問商榮：“榮兒，你可能不會相信，此刻真的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刻，我沒想到會有你這么好的兒子，只要你肯認(rèn)我這個父親，將來我會把所有基業(yè)都傳給你，你愿意嗎？”

商榮心亂如麻，猛然扭頭，如同失敗的棋手拋棄一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