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的親兵圍了個(gè)水泄不通。

扎進(jìn)泥土里的手指觸到一方冷冰冰的物事，苻秋嘴角咧開，將那東西用力摳了出來，高高舉起。

“薛太傅，過來拿罷?！?/br>
剛停不久的雷雨在一聲震動(dòng)大地的巨雷之中重又潑灑下來。

東子從夢中驚醒，大口喘氣，叫了聲：“熊沐?！?/br>
熊沐推門而入。

“不等了，現(xiàn)在就回京?！?/br>
馬車踐踏起重重疊疊的泥點(diǎn)，大雨讓行路艱難，下午就不得不在附近城鎮(zhèn)上歇腳。車輪因卡在崎嶇石路上，需要找個(gè)匠人修復(fù)。

東子坐在客棧門外，時(shí)不時(shí)從屋檐漏入的雨水沾濕了他的臉。

“還有多久到京城？”輪椅沾濕了東子的掌心，他手心里全都是泥。

“要是大雨一直下，恐怕得要四天三夜?！?/br>
掌柜的一聽這話，忙捧了茶來，勸道：“二位客官要去京城？”

熊沐點(diǎn)頭。

“聽小的一句話，眼下京城去不得，這幾日都亂了，聽說太子逼宮，把皇帝老子都?xì)⒘??！?/br>
“砰”一聲茶碗跌在地上摔了個(gè)粉碎。

“哎，這可不是小的唬人，登基大典就在半月后了，還張貼了訃告，說皇帝駕崩了。小的的親戚在京城當(dāng)差，聽說京城戒嚴(yán)，早已不準(zhǔn)出入，兩位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就在小店多住上兩天，回鄉(xiāng)去的妥當(dāng)。如今這日子，可不安生，一不留神，丟了小命也未可知?！闭乒駸o可奈何地?fù)u頭唏噓。

熊沐當(dāng)機(jī)立斷，將東子攔腰抱住，扛在肩頭一溜煙上了樓，吆喝了聲：“輪椅給爺扛到馬車上去，一間上房明兒一早走，晚飯?jiān)顼埶偷轿堇飦??！?/br>
東子根本沒辦法掙扎，他兩腿動(dòng)不了，兩手被熊沐一圈一圈纏在床頭上。

“等明兒一早我就給你解開，要尿尿吱個(gè)聲，京城咱們不能去了，皇上說了，把你送到大宅子，就沒我什么事兒了。我這輩子沒干成過幾件事，東子哥，得罪了。”熊沐扯了條布條綁在東子嘴上，以此阻止他施號發(fā)令的聲音。

天亮了。

熊沐退了房，把東子綁在輪椅上，擺上車。

“別瞪我?！毙茔逍奶摰乜戳藮|子一眼，見他臉色鐵青，顯是一晚沒睡。

“我不過是奉命行事，咱們都是一樣的人，你也別怪我?！?/br>
說話之間，熊沐抽了一鞭馬臀，馬車駛上泥濘的道路，再次朝南而去。

半月之后，大楚上下都在為皇帝服國喪，盛夏時(shí)節(jié)，香城處處都飄著荷花清香。

“過幾日請些采蓮女來咱們府里，那么大一池子蓮子，我可搞不定?！毙茔宥自诘厣洗泛颂?，照大夫的吩咐，每日要給東子剝?nèi)齻€(gè)吃。

他把媳婦也接了來，燒飯給一大家子人吃。

到了酉時(shí)，府里開飯，熊沐照舊拾掇了個(gè)食盒，拎到東子屋里。

午飯時(shí)的魚一點(diǎn)沒動(dòng)，青菜上的雞油凝固成一層油膜。熊沐放下食盒，把里頭的四道菜一味湯兩道小菜一一擺上桌。

這一切都在東子背后進(jìn)行，他坐在輪椅里，直至熊沐出去也沒回頭。東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手上捏著一枚指環(huán)，翻來覆去地把玩，套在指上又退下來，再套上，似乎怎么也不會(huì)膩。

自從路上那場雷雨之后，再?zèng)]有降臨過的暴雨，在當(dāng)日晚些時(shí)候，光顧這座富饒而寧靜的小鎮(zhèn)。

明媚的日光在那一瞬被即將落雨的陰霾驅(qū)趕，驟然來臨的大雨讓人措手不及，滿街的人跑來跑去，臨街的窗戶里涌入止不住的人聲鼎沸。

僵硬已久的背影動(dòng)了動(dòng)，東子吃力地推著輪椅，行到窗邊。

滿街的雨水混著泥灰，涌入街邊溝渠，有穿花裙子的姑娘家蹲在渠邊撈起冰在水里的西瓜。

就在他關(guān)上窗戶的剎那，拍門聲從樓下傳來，那聲音死活不肯消停。

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們都去了哪兒。

熊沐不去開門，熊沐的媳婦不去開門，府里的下人們就像全死光了似的。

最后東子不得不推著輪椅，從特地為他修的滑道上下樓，天上落下的雨滴在一口青色大水缸中，激起密密匝匝的波紋和水霧。

“誰？”沙啞的聲音問。

“相公，還不快開門？”

霎一時(shí)天光俱是寂然，東子耳邊響起來一句話。

“朕叫熊沛買了間宅子，送你的，你要是不想見朕，開門閉門都由得你?！?/br>
他搭在門栓上的手指用力得發(fā)白，整間內(nèi)堂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門外也是一樣。

潮濕的空氣裹挾著雨水，自門縫里迎面撲入。

那生動(dòng)的，不真實(shí)的笑臉，仿佛乍然雨過天晴掛在天邊上的虹。

苻秋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從門縫里擠了進(jìn)來，蹲在東子身前，死皮賴臉道：“既給我開了門，可就別想再趕我走了?！?/br>
驚叫聲沒來得及呼出，東子身一輕，就被從輪椅里橫抱了起來。

他本來有許多質(zhì)問、許多疑惑、許多驚詫和指責(zé)，卻都被這一場震耳欲聾的大雨給沖走了，唯余下貼著他額頭的人那雙明亮的眼睛，以及傍晚時(shí)的悶雷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