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過得十分混沌，醒來時也站不久，就是坐著，精神頭也不好。

申時有人上來請苻秋去吃宴，本是不去的，來報的人說，“給袁將軍慶功的，大帥說，少帥若身體不適，不去也罷，但要叫軍醫(yī)過來瞧瞧?！?/br>
苻秋也未見得哪兒不好，傷口俱已在長rou，補藥成天喝得紅光滿面。聽了這話，坐起正色道，“本帥帶來的人，自然要去?！?/br>
那下人便去回話。

紫煙過來給他梳頭，銅鏡中抬著雙小心翼翼的眼。

苻秋神情懨懨，“有什么話便說?！?/br>
“公子不要怪奴婢說話直白，總覺得，東子哥和從前不一樣了。”

“哦?！避耷镞f給她一柄短簪，“怎么不一樣？”

“威風了，也……沒那么容易親近。前天晚上公子夢魘的毛病犯了，奴婢本是打發(fā)人去告訴東子哥，看能不能請個更好的大夫來。結果連個回話都沒有?！弊蠠熓智?，很快便替苻秋束起發(fā)，玉冠碧簪，臉色雖蒼白，瘦了，倒顯出英氣來。

苻秋沒說話。

紫煙小心瞟他臉色，見他沒什么反應，續(xù)道，“現(xiàn)東子哥手底下管著五萬人，請個大夫……想必也很容易吧。”

“左右我無事?！避耷飺]了揮手，站起身，也不看鏡子一眼，便朝外走去。

紫煙趕緊拿過披風，給他搭上。

苻秋腳底虛浮，立于庭廊下，這間驛館不像北狄人的作風。熊沐從旁笑道，“是綁了個大楚的官員，留任，弄出來的玩意兒。”

苻秋點頭，肅著臉與熊沐同行。

前次殺嵇青，熊沐與袁錦譽都升了官，苻秋低頭問，“薛元書傷好了嗎？”

熊沐揉了揉鼻子，“不太好，袁錦譽在照顧他?！?/br>
“傷得很重？”

“已無性命之憂，不過為東子哥擋了一記重錘，現(xiàn)還走不動路?！毙茔逄ь^看枝頭梅花，若有所思。

二人直至中庭，到堂子里，一路無話。

燈火通明的前廳里早坐滿人，衛(wèi)琨側首最近是苻秋，另一側還空著，姜松與曹青夢早已入座。

筵席未開，衛(wèi)琨滿面喜色，春風得意。隨手拉了名舞姬坐在腿上，座下不禁交談，一時吵嚷非常。

苻秋喝不得酒，面前放著奶和茶，不多時，有人通傳。

滿堂俱是一靜。

東子從門外大步而來，一身黑甲，隨走路發(fā)出泠泠之聲，盔甲與佩劍皆不曾解，單膝跪于堂前。

衛(wèi)琨深陷的眼珠動了動，轉過頭臉，舉起酒碗。

他一言未出，姜松已執(zhí)酒碗走過去，拍了拍東子的肩，滿眼帶笑，“袁將軍此次立下大功，大帥都要敬你，末將也沾沾光?！?/br>
一時間眾將都舉起酒來，東子站著，一旁仆從端上二十只酒碗，一字排開，排成兩排。

“嗯，一人敬本帥的愛將一碗，這里有二十個人。”衛(wèi)琨朝旁看了眼，狀似無意道，“秋兒，你帶出來的人，立下的功勞，也算是你的功勞。你更要敬他?！?/br>
苻秋仍自坐著。

都等著苻秋敬酒，苻秋卻坐著不動，竊竊私語聲漸起。

“末將替少帥滿飲。”

正在斟酒的下人被劈手奪了酒壇，嚇得忙退到一邊。

空酒壇子砸在地上，瞬間成一地破瓦。

“滿上滿上，末將先來！”

霎時里的寂靜無聲，東子同苻秋短暫一個對視，推杯換盞，尚未入席，便被灌下足二十碗酒，與苻秋隔著堂子對坐，坐下時雙腿顯已有些浮。他板著張臉，推開來扶的下人，沒一會，那長相秀氣的少年又湊上去。

這回東子沒有推開，時不時有人過去敬酒。

席至一半，苻秋推說身體不適，走進內院中才覺得稍緩過來口氣。

背后腳步聲靠近，他回身便是一記手刀。

被東子反應極快地架住，就著他的手，把人拉扯到懷中。

苻秋大口喘氣，眉峰緊蹙，沒來得及說話，下巴被捏了住。東子從未有過的放縱，舌頭直闖而入，苻秋兀自掙扎卻難以推開他，喉中嗚嗚作響，眼角滲出淚來，偏東子目不轉睛盯著他。

直至他雙腿發(fā)軟，下巴上的力道一松，他便猛一把將猝不及防的東子推出足丈遠。背撞在樹上一聲悶響，登時滿樹的積雪落得東子滿身，他弓起背一甩，像狗一樣把雪花甩得到處都是。

“你……”苻秋張了張嘴，抹掉臉上雪渣，怒氣沖沖轉背要走。

“等等。”東子沉聲道。

苻秋轉過來，同他對視，“想說什么趕緊說，大夫說了，本帥睡覺的時辰最重要，誤了我的事……”

東子靜了會兒，那雙又大又濕潤的眼睛看得苻秋猛住了嘴。他腳尖踹著地面上的石塊，不看他，煩躁地皺眉，“有事就說?！?/br>
“衛(wèi)琨命我三日后黃昏，帶兵北上與扈陽城外百里的留守部隊匯合，要決一死戰(zhàn)?！?/br>
苻秋嗯了聲，手發(fā)冷，左手握住右手指尖。

東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端詳他的臉色，才將苻秋的手拉過來。苻秋掙了兩下，又不掙了。東子指尖也冷，把他的手指捂在溫熱的掌心里。

剛毅的眉，不愛笑的嘴唇更加冷硬嚴肅，透過他肩頭，能望見背后樹上的紅梅，烏黑的發(fā)中映著白雪。

苻秋心頭一動，把手貼在東子頸側，清晰看見他脖頸上突出幾道青筋，待緩和下去，苻秋一面取暖一面低聲問，“席散了回屋里說，這里站著不方便說話?！?/br>
東子渾身一僵。

“怎么？”苻秋看他。

“大帥單獨賞了我間屋子?！?/br>
苻秋哦了聲，抽出手，警告道，“別跟著我。”

剛走了沒兩步，身后的腳步聲激得苻秋抬腳就踹。

東子挨了踹，沒再跟。

苻秋拐過門后，偷偷看了眼，那人站在樹下，一動不動，也不知看不看得到這處。一定看不見，他站的地方正巧在陰影里。苻秋吁了口氣，手上殘存的那點熱量也很快消散。

夜半苻秋發(fā)起懵來，睜開眼時站在一棵樹前。

“……？”他茫然四顧。

認出他的屋子就在不遠處，他還解了褲腰帶，一時分不清他是想尿還是尿過了，于是又站了會兒。

院子里冷得不行，他朝后走近了，發(fā)覺門關著的，這才意識到，好像不是自己的屋，驛館每間院子都長得很像。已是后半夜，他渾身冰涼，顯然出來得久了。

不遠處廊下一盞白燈籠亮著，苻秋朝那邊走了沒幾步，看見那人站在一間屋門口，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