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笑自帳內(nèi)傳來——

“皇上在哪兒呢？末將來遲，要給皇上好生磕個頭，求皇上恕罪才是。”

豁然出現(xiàn)在帳門前的將人足有九尺高，寬肩熊腰，甲胄伴隨步伐廝磨出冷聲。他微瞇起的眼睛，讓苻秋想起自己的父親。每當(dāng)他們這樣瞇起眼，就是在打鬼主意。苻家人都是這樣。

“衛(wèi)將軍說笑了?！避耷锏吐暤?。

頂著衛(wèi)將軍名頭的四皇叔走近前來，猝不及防身體一輕，苻秋被他舉了起來，盡力克制仍難免流露出驚愕。衛(wèi)琨抵著他的頭蹭了蹭，放下苻秋，說話如同雷響——

“總算來了，久候多時?！?/br>
苻秋登時紅了眼眶。

就在方才那一瞬，他分明感覺到了血脈相連的親密，這是很難形容的。只一個動作，他便信了眼前人。

“四叔……”苻秋用低啞的聲音喊了聲。

衛(wèi)琨的大手落在他頭頂，士兵分開帳門，內(nèi)里飄出酒rou醉人的香氣。

“給你們備下的接風(fēng)宴，將士們都久等了?！?/br>
席上備著新鮮瓜果和牛羊rou，大塊的rou里夾雜紅色血絲，將士們得令，抓起羊腿骨，滿口血腥撕扯起來。

苻秋不禁皺起眉。

冶艷的胡服美姬在席間穿梭，為將士們斟酒，帳內(nèi)很是溫暖，胡姬們穿著暴露，細(xì)柳一樣的腰上綴著一圈細(xì)碎寶石，襯得膚色雪白。

俯身斟酒，豐滿的胸脯就在苻秋手上一蹭。

苻秋不動聲色，酒液玫紅，像花朵一樣盛放在酒杯里。擁著一襲皮毛坐在衛(wèi)琨身邊的人蒼白著臉，衛(wèi)琨時不時側(cè)頭與她說幾句話，表情帶著三分討好。

而那人總是不笑。

衛(wèi)琨笑瞇瞇地將酒杯遞到他嘴邊。

那人緊抿著嘴唇，唇色很紅，與蒼白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苻秋總覺那人有些眼熟，但總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他裝作認(rèn)真觀看胡姬的舞蹈，眼角余光一直偷偷留意衛(wèi)琨那邊。

驟然一聲刺耳的撕裂聲，那蒼白的人脖上的狼皮被扯落在地，胸口厚厚的皮毛大氅也被分開。

苻秋這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個女人。

他胸口平坦，大氅之下，未著片縷。衛(wèi)琨常年征戰(zhàn)，手背膚色極深，那人便僵坐著，身體時不時隨衛(wèi)琨動作輕搖一下，又自坐正。

白得刺目的皮膚上紅斑累累，顯然這樣的畫面已不是第一次。

苻秋瞳孔緊縮，眼瞼一跳，眼皮一掀，便見衛(wèi)琨微微瞇著眼，用力捏得少年終于發(fā)出一聲悶哼，方才丟開他，招手叫來侍衛(wèi)吩咐了兩句。

片刻后，那少年被人押到苻秋身旁坐下，離得近了，苻秋方才發(fā)覺他手腳上的鐐銬，腳踝青紫不堪，他沉默地坐下，大氅還敞著，神情茫然，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安排在什么位置上，身邊坐著什么樣的人。

坐在這兒的也許只是一個殼子。苻秋忍不住這么想，伸手想替他掩一下大氅，卻見下首的東子端著杯子，不經(jīng)意搖搖頭。

于是本要替少年扯好大氅的手改為貼著他的心口，輕輕撫摸他的皮膚。原來他并非無動于衷，只是離得遠(yuǎn)。

少年渾身都在顫抖，他的體溫出奇的高。這讓苻秋聯(lián)想到從朔州啟程前，自己發(fā)著高燒，是連坐都坐不穩(wěn)的。苻秋伸出手，讓少年側(cè)靠住自己，他的手留在大氅里，并未亂動。

“做做樣子，我不做什么，放松一些，你會好受些?！避耷飰旱吐?。

那少年渾身一顫，沒有拒絕遞過來的酒。

衛(wèi)琨的大笑聲打斷歌姬們的表演，席間的雜亂感隨著舞姬退下似乎立刻退散，就像是被水澆滅的炭盆，只剩青煙。

“本帥今日心情很好，給弟兄們介紹一個人。想必都聽說了，京城已換了天。不過本帥誰也不認(rèn)，只認(rèn)我九弟留下的嫡親兒子?！毙l(wèi)琨一笑，臉上的刀痕更加深刻，他沖苻秋招手，“來，秋兒。”

帳子里一片寂靜，沒人因?yàn)榛实鄣牡絹矶兴鶆尤荨?/br>
在一眾將士的注視下，苻秋豁然有些明白。衛(wèi)琨是邊境之王，他才是這一城真正的主人，即使他帶著國璽，那國璽在這里，恐怕也只是一塊破石頭。

第24章寶劍

帳門驀然掀開，雪風(fēng)在門口飛旋，帶入的雪渣迅速化作細(xì)碎水滴，蒸騰成煙。

苻秋剛走到衛(wèi)琨座前，他的皇叔一把將他扯上最高的坐臺，讓他坐在他身側(cè)。

來者是個臉畫圖騰，軟甲披身的女子，大冷的天，她猶自露出一邊手臂，那手臂一點(diǎn)不比男人的柔弱，上面蜿蜒著似蛇似龍的紋身。

“稟將軍，舒瑞兒那起子烏合之眾已盡被斬?！彼龘P(yáng)起右手，身后立刻有人上前，猛然一串血淋淋的東西被丟在地上。

苻秋瞳孔緊縮，如坐針氈。

滾落在地的是一串人耳朵，一片片像干癟的餅子。女將親手奉上一只沉沉的木匣子，當(dāng)著衛(wèi)琨的面揭開盒蓋?br>

銅銹色的頭發(fā)粘黏糾結(jié)，衛(wèi)琨拎起那顆頭顱，哈哈大笑。

“干得漂亮，青夢，不愧是本帥最得意的愛將，你的位置，在那兒?！?/br>
鏗鏘之聲落地，頭顱飛砸而出，正中右首一個胖副將胸懷。胖子抱著人頭站起身，笑容靦腆，帶點(diǎn)傻乎乎的勁頭，與身旁的另一名高瘦子湊一桌。

曹青夢走路帶風(fēng)，在案前坐下，拔出匕首切rou吃。

帳中談笑甚歡，仿佛方才丟出來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命。當(dāng)然，他們已經(jīng)死了。苻秋暗道，強(qiáng)自壓抑惡心，接過衛(wèi)琨用剛拎過人頭的手撕下來的羊rou。

“這是本帥的侄子，明日起在軍中行走，本帥的虎符?！毙l(wèi)琨將一對虎符分出一塊，鄭重交給苻秋，“見虎符如見本帥，明日一早cao練，秋兒將去各個營房巡查，告訴你們手底下的這是什么人。免得不長眼的槍棒傷了本帥的親侄子?！毙l(wèi)琨嘴角帶笑，始終不提苻秋的皇帝身份。

三更鼓，眾將士各個醉醺醺從主帳里出來。

“嘔……”苻秋身后跟著走路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纳倌?，他將大氅遞出去一些，想讓苻秋擦擦嘴。

苻秋擺了擺手。把大氅重新系到他光裸的身體上，那身體不易察覺地一顫，極低的聲音說，“謝謝。”

苻秋頭暈?zāi)垦Ｕf不出話，只朝身后擺手，又深勾身低下去朝樹根一陣猛吐。直吐了三四回，腰腹酸痛，嘗到苦澀的膽汁，才朝沉默跟著的東子招手。

那邊遞過來水囊。

苻秋漱完口，東子又遞上帕子，有意無意將那少年與苻秋隔開些，等苻秋緩過勁來，他才沉聲道，“先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