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沂春其實是有點忐忑的,不是經常會有那種老人家仗著年高讓小輩怎樣怎樣的嘛，不然他就死不瞑目如何如何。去之間謝沂春就設想過這個情節(jié),覺得太為難了，洛爺爺對他那么好，要真拿性命逼他和洛寒在一起,他是從還是不從呢？

接著洛爺爺全程就沒提他和洛寒那檔子糟心事,好像壓根就不知道似的，說看到他還活著就很好了,問他現(xiàn)在在做些什么工作。

“我考了導演的研究生……”謝沂春還挺不好意思地說，畢竟他年紀挺大了，“我一個大叔混在年輕學生里面。”

洛爺爺說：“學到老活到老嘛,是好事。那以后小花你是要自己導演拍電影嘍？”

謝沂春點頭：“嗯。”

洛爺爺有些遺憾地說：“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拍的電影?！?/br>
謝沂春眼睛不由地濕潤起來：“等您這次病好了就來看我的電影?！?/br>
謝沂春覺得自己也怪自作多情的，還設想洛爺爺會對他逼婚呢,結果什么都沒發(fā)生,這就很尷尬了。

洛爺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笑說：“我是覺得不說比較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但你好像又不安心,那我還是說說吧……你們在不在一起我都接受,洛寒已經三十歲了,你過了今年生日也三十歲了吧,年紀都不算小了，不是需要人管著的年紀了。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決定，我只希望你做出決定以后問問自己,假如到七八十歲了以后再想起會不會后悔當初做的決定。”

謝沂春很茫然：“我好好想想。”

離開以后，謝沂春還問洛寒：“你爺爺不知道我們……以前有過那種關系嗎？”

洛寒淡然地說：“我都和家里鬧翻了，他怎么會不知道？”

謝沂春問：“他就沒說什么？”

洛寒說：“他知道的時候，你的葬禮都辦完了?！?/br>
謝沂春記得之前他爸媽反對他們倆時候的事，和他媽的歇斯底里不同，洛寒爸媽看上去比較文明，但是更陰險，這世上最難說服的就是固執(zhí)己見的知識分子了，謝沂春想起來都還覺得害怕，不想見洛寒的爸媽。

洛茂文態(tài)度十分溫和：“叔叔是專程來給你道歉的。當初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都是叔叔做錯了?！?/br>
謝沂春……謝沂春不知道說什么好。

洛茂文誠誠懇懇地說：“叔叔是真心和你道歉的，以前是叔叔老古板。后來害得你生病……叔叔也不求你原諒我。你討厭我沒關系，別討厭洛寒了?！?/br>
謝沂春心情很復雜，只說：“我沒討厭他?！?/br>
反反復復，兩輩子，這么多年，他對洛寒的感情也不是能單純的用喜歡或者討厭可以概括的，他早就過了非黑即白的年紀了。

等你老了以后想起當年的這個決定會不會后悔——這是將來的事，現(xiàn)在怎么可能知道呢？就算還沒到將來，現(xiàn)在他也有很多后悔的事情。他偶爾也會想，自己當初如果早點死心，不追求洛寒，又如果在交往時不要那么欲壑難填、一再得寸進尺，沒那么矯情，不強求那么多，如今他和洛寒是不是會過上對各自來說更好的生活……然后想，可上輩子他早早地就放棄追逐洛寒，最后也沒落得個好下場啊。

他準備自導自演的新電影的劇本就是他上輩子的荒唐人生。

那些曾經讓他撕心裂肺的苦難現(xiàn)在寫出來，他以為自己會很傷心，但很奇怪，他并沒有傷心，只覺得……很遙遠，像是另一個人的故事。偶爾寫到關鍵處，他自己都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不過是一步錯步步錯，最后滿盤皆輸。

給洛爺爺探病回去以后，謝沂春想要早點開機，拍出這部電影，請洛爺爺去看。

劇本已經籌備了一段時間了，資金不是大問題，也不需要多少投資，他自己就可以搞定了，定位就是小成本文藝片，但對他自己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他準備自己出演主角，其他演員全都是他親手挑選的新人，沒讓人硬塞關系戶進去，配曲是他自寫自唱，倒是省下了不少錢。

其中飾演男二號的演員是謝沂春挑得最久的，最后欽點了一個素人，而且不是學表演的，國外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大學時參加過話劇社，這就是全部的表演經歷了，長得在普通人里算高大英俊，但在娛樂圈就不夠看的。

謝沂春說：“就是看中他這種未經雕琢的氣質，入圈以后過了一段時間以后就不會有這種純粹的感覺了。”

林旭忍了好久，無語地說：“我怎么覺得這人長得和洛寒那么像？”

謝沂春皮笑rou不笑：“呵呵，是嗎？”

林旭說：“是啊，不過比洛寒要帥點，高配版洛寒吧?！?/br>
謝沂春：“不是吧，那我覺得還是洛寒更帥。”

林旭：“……”

他把反復被翻看過紙張都被揉出很多折痕的劇本放在桌上，劇本的第一頁寫著電影的名字，說：“這周三是個黃道吉日，開機以后，周四就開拍吧?！?/br>
謝沂春沒把劇本給洛寒看，也沒告訴洛寒開機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項目，瞞著媒體悄悄開機了。每天在全國上下都有劇組開機，有的能上映播出，有的就默默無聞地沉下去了，很多時候都是劇組通知媒體去拍攝的。

周三全體工作人員開壇祭天，謝沂春以前一直都不太明白為什么非要搞這種封建迷信儀式，但現(xiàn)在他也習慣搞了，大概就是弄點儀式感，讓大家認真地投入拍攝吧。

他是導演兼主演，拍攝的順序當然也由他來規(guī)定。

第一場戲是劇本的最后一個情節(jié)，主角跳海。

后來謝沂春憑借這部戲拿到影帝，這個情節(jié)被特別摘出來表揚了一番，長鏡頭，特寫，幾乎沒有臺詞，卻把人物的感情表演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

全劇組一大早天沒亮就集體跑到海邊，凌晨四點就開始布置各種拍攝器材。

然后等待天光乍破。

正好今天是個好天氣，鏡頭平滑地轉移，拍到了極美的畫面，朝霞自海天相接的隙縫間迸射而出，在浮云羽絮的邊緣洇染上了淺淺的茜色，靛青的夜色還未完全褪去，卻如被吹散的煙，漸漸淡了。

謝沂春專門三天沒睡覺，熬出一張憔悴的臉。

林旭問：“真的跳??？”

謝沂春說：“真的啊?！?/br>
他深呼吸，自己喊：“開始?！?/br>
也不必調整自己沉入角色，畢竟這就是他自己。

不是為了拿獎，甚至不是為了演戲，只是為了能讓自己能夠真真正正地死而復生一次。

謝沂春在亂石嶙峋的路上一步步走到懸崖的邊緣，其中還滑了一跤，坐下，眺望著天空和大海。

他的胡子沒刮干凈，頭發(fā)也很凌亂，染了幾根白發(fā)，風吹過來，撩起他的頭發(fā)，露出整張臉，他沒說一句話，渾身上下卻寫滿了絕望。這真的是他有生以來拍過的最簡單的一場戲，僅僅需要想想以前的事，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了。全劇組的人都仿佛被他的表演給感染到，所有人都噤聲，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生怕影響到他的演出。

謝沂春的臉畔映著朝霞，他看著看著，笑了起來，很單純的笑，像是因為看到美麗的風景而愉悅，笑著笑著，眼淚就開始涌了出來。

他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咳嗽。

接著毒癮發(fā)作，完全不刻意，看上去就像是真的突然毒癮發(fā)作。這個場景演得太好，以至于以前黑他吸毒的舊文又被翻出來了。

他一邊抽搐，一邊發(fā)笑，握著拳頭砸地，踉蹌地站起來。

掙扎著，縱身一躍。

砰。

墜入海中。

海水猶如前塵往事般涌過來，將他整個人包裹住，仿佛要溺斃。

他沒有落海以后就上岸，而是閉著眼睛，任由自己往下沉。

他不知道劇組等了幾分鐘發(fā)現(xiàn)他沒浮上來都被嚇到了。

謝沂春沉著沉著，感覺到一只強壯有勁的手抓住了他，他睜開眼，天光在海面附近折射逸散，照在洛寒的臉上，即便上面有一道疤，也把他給迷住了，覺得英俊的無與倫比。

他笑了起來，揪著洛寒的衣領把人拉過來，親吻。

細碎的氣泡上浮涌出。

洛寒抓著他終于浮出海面。

劇組的人看到剛松了口氣，就看到洛寒抓過他，吻了下去。

兩人像是忘掉了旁邊還有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洛寒親了親他的耳鬢，手還在發(fā)抖：“我這次總救到你了吧？”

謝沂春用力地回抱住他：“為了報答你，我要折磨你一輩子?！?/br>
洛寒忍不住笑了：“好啊?；ハ嗾勰?，到我們都兩鬢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