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活了二十多快三十年，一路上何曾聽到有人在他面前“夸贊”說，你是我，你只是我，這輩子所有見到過的人里，無論男女，“第二”……居然才只是“第二”，漂亮的人──這樣的混賬話的?。?/br>
詫異是必然的。雖然以前的林煙也許可以對此不計較，不在乎，不介意，甚至是壓根兒就注意不到，但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一樣了。此刻他準(zhǔn)備要去見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夏昭時。是那個，他正在用他的性命和他的驕傲，去力挽狂瀾，拼命想贏的，喜歡的男人。

再加上之前身旁這人還一臉真誠非常專業(yè)地跟自己說，“你的臉色看起來實在是很不好”──林煙一想到這里便不由慌了起來，沒心情再吃吃東西了，手忙腳亂地扔下手中的食物，又飛快低頭從包包里翻出手機調(diào)成自拍模式照起鏡子來，一邊照還一邊不斷回頭問身邊的人，語氣忐忑而焦躁，擔(dān)憂又惶恐：“我的臉色真的有那么差嗎？難道已經(jīng)那么丑了了嗎？居然只能排第二了?。俊?/br>
“……”那人大大囧了一下，滿額頭的黑線外加一后腦勺的冷汗，十分無語地解釋，“丑……這個字……呃，你怎么會想到用這個字來形容你自己。你要是丑，那這世上可就沒美人了?？龋冒赡銊e誤會，我的意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心里最漂亮的人，其實無論那人到底長的怎么樣，但當(dāng)然只能是我喜歡的人，”停頓幾秒，猛然間想到什么，又立馬開口補充道，“啊當(dāng)然了，我雖然說是這么說，但你也別誤會我喜歡的人其實就長得很丑啊，事實上他啊，也是一個當(dāng)之無愧的大美人呢?！?/br>
在說著“我喜歡的人”的時候，這人方才一身上下所有的風(fēng)流倜儻玩世不恭，都瞬間不可思議地變成了無法自拔的深情款款，情意綿綿。

林煙聽著不禁恍惚了一下，原本被看穿的尷尬頓時減少了幾分，默默收起手機，低下頭繼續(xù)吃東西，不再說話。

接下來的一半旅途，林煙就在睡睡醒醒和與對方的偶爾交談中消磨度過。

倒也不怎么難捱了。

晚七點飛機準(zhǔn)時飛抵了費城國際機場，林煙扣好大衣裹好圍巾戴好帽子套好手套罩好口罩，一身全副武裝地出現(xiàn)在機場大廳。十二月底的費城正大雪皚皚，寒意刺骨。而林煙怕冷。

戴著厚厚手套的十指不大靈巧稍顯笨拙地從包里翻出手機，快捷撥出那個早已熟記于心，而在這些日子以來，更不知是已被魂牽夢縈心心念念過了多少遍的熟悉號碼，熟悉數(shù)字。短暫又漫長的等待過后，那邊令人窒息地接通了。

“喂，”一聽到那邊有響動了，林煙就不管不顧語速極快地道，“我現(xiàn)在人就在費城機場，來接我?！?/br>
說完便啪一聲飛快掛斷，不給夏昭時任何反駁拒絕，甚至只是一個開口說話的機會。

他當(dāng)然想聽夏昭時的聲音，想得要死，想得要命，但他又怕，更怕，夏昭時會說出什么，讓他傷心欲絕，恨不得掉頭就走的狠話。

像他這么懶的人，難得出一次國，坐一次這么久的飛機，可不想就這么白白地瞎跑一趟，空手而歸。

林煙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神情恍恍惚惚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不知道多久過去，仍被林煙緊緊攥在手心的手機忽然猛地一震，終于將林煙從失神拽回現(xiàn)實。林煙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連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都忘記了看便急匆匆地接了起來：“……喂？”

他以為這通電話是夏昭時打來想要殘忍地轟走他，卻沒料到，對他來說，此時此刻的電話另一頭，竟會是一個比之夏昭時，還要殘忍何止千千萬萬倍的可怕存在呢。

耳邊響起的是一個原本聽來彬彬有禮，恭敬溫和，但因為接下去說的話，所以反而顯得倍加冷酷無情，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女聲：“林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S市第三軍醫(yī)院的醫(yī)生。是這樣的，您一直有在我們醫(yī)院定期做身體檢查，以前情況都很正常，但上個月的好像……呃，出了一點小問題。因為您以前特意囑咐過我們，如果您的身體狀況一有什么不對勁就要馬上通知您。嗯，所以什么時候，您能方便來醫(yī)院一趟嗎？”

“……”

一陣天搖地晃的暈眩。那一刻，林煙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電話那一頭的女醫(yī)生，給抽走了。

“是……哪里，出了問題？”半晌，他恍恍惚惚，聽見卻不自知，意識毫無自覺，自己發(fā)出了聲音。

“呃，”電話那頭的女醫(yī)生似乎有些為難，斟酌了半天用語，這才深思熟慮小心翼翼道，“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問題，您別擔(dān)心。一切還是等您親自來了醫(yī)院再說吧。”

林煙沉默著，幾秒過去，忽然輕輕地脫口而出，聲音低沉得如同夏季雷雨前的天空黑云，那么壓抑絕望，那么催人窒息：“是不是……跟血液方面有關(guān)？”

他不是沒有感覺的，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清楚。最近一段時間，頭暈眼黑嗜睡昏沈的狀況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嚴(yán)重……mama當(dāng)年是怎樣，他都?xì)v歷在目，銘心刻骨。

他原來，還是沒有逃過。真是可憐了那么多年白積的陰德。

“誒！？”

女醫(yī)生一聽一時沒忍住，發(fā)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語無倫次地結(jié)巴道：“什、什么？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呃──”說到這里一時錯愕，心知再也瞞不下去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想了想，嘆口氣，干脆大方地承認(rèn)了?？跉膺z憾而傷感，充盈著一種女性所獨有的悲天憫人的同情無奈，“哎，是的。上次的檢查顯示，您的造血組織……造血干細(xì)胞，可能……嗯，好像，有一點異常?！?/br>
林煙緩緩閉上眼睛，微微顫抖的睫毛好像暴雨中再也飛不動的蝴蝶。那么漂亮，可到底，也敵不過風(fēng)雨茫茫。

“謝謝，”他輕飄飄地道謝，聲音遙遠(yuǎn)得恍如隔世，又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我會盡快來醫(yī)院的，麻煩你了。再見?！?/br>
啪。林煙一說完就迅速掛斷了電話。不想再聽見其他。遺憾無奈，同情憐憫──這些東西，請都離他遠(yuǎn)遠(yuǎn)，遠(yuǎn)遠(yuǎn)的。他受不了，更不想被提醒。

夏昭時說的對，他不在巔峰了。林煙想。他再美也只是一個人，而一個人敵不過的東西太多太多，比如命運，比如天意，比如時光。

他還在巔峰，可是，他愛上了一個人；他不再巔峰，因為，他愛上了一個人。

站得越高就摔得越慘，下墜的過程那么漫長，足夠拿來看清和回想。天生絕色讓林煙失去攀登的機會，但老天是公平的，所以在下墜的時候，補回了他雙倍的是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世事滄桑。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神壇上應(yīng)該有新的美人出現(xiàn)。他林煙不可一世光芒萬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