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還有誰能解憂呢？還是盧多維科有一天在院子里曬太陽的時候見到了這個愁眉不展的少年，向他招手問候：“杜喬，孩子，過來。你看起來很失落。”

杜喬乖巧地坐在老主教身邊，把頭枕在老人的膝蓋上：“大人，我的心出了問題。”

老主教一邊撫摸他的頭發(fā)一邊說：“你遇到了什么困難嗎？”

“不，不是困難，而是迷惑。我從前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br>
“不妨說來聽聽。”

“大人，曾經(jīng)有人愛慕過您嗎？他們是如何表達愛慕的？嗯……我的意思不是敬仰或者尊敬，而是愛慕，是情人之間的愛慕?！?/br>
“噢，當然有，不過那是我年輕時候的事了，在我還沒有成為修士前?！?/br>
“您有過愛情嗎？您也品嘗過愛情的滋味嗎？”

“孩子，你在經(jīng)歷愛情嗎？”

杜喬皺眉：“我……我不知道?！?/br>
“是什么讓你不確定？”

“我以為愛情就像天青石，是稀有的寶藏，千金難求，所以我從沒有奢望過得到愛情。實話說，如果不是答應母親來羅馬尋找兄長，我也許和安杰洛他們一樣會成為修士，終生侍奉主，不去想這樣天馬行空的事情?！?/br>
盧多維科很驚訝：“你還這樣年輕，就已經(jīng)對愛情沒有寄望了嗎？為什么呢？”

“大概和我們家鄉(xiāng)的婚俗習慣有關系。在我的家鄉(xiāng)，家族很早就會開始為晚輩安排婚姻，大部分人的婚姻都是要順從家族的意志，沒有太多自由的空間，所以我們對于婚姻和愛情也不報太大的希望。在我十三歲的時候，母親就為我安排好了未婚妻，是一位世交家族的小姐?！?/br>
“你喜歡她么？既然是世交，應該有所接觸吧？”

“我連她長什么樣都沒見過，也沒有什么期待。我的朋友、兄妹、長輩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所以我一直習以為常，我知道，等我找到了兄長回到故鄉(xiāng)就會按部就班地結婚，有自己的家庭，我一直沒有想過愛情這件事。我已經(jīng)不需要思考這件事了?！?/br>
盧多維科微笑：“你如果真的認為不需要思考，就不會在這里苦惱了。是什么人讓你有了苦惱？你遇到了讓你心動而思念的人嗎？她對你表達了愛慕？”

“我……”杜喬的心臟又砰砰地加快跳動，他捂著胸口說：“是的，我遇到了一個人，每當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我的心臟就會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思想，我的行動都被影響了，我不知所措，毫無辦法。如果這就是愛情的話，我應該做些什么？”

盧多維科說：“你無需刻意做什么，如果這是命中注定的人，我想最終你們一定會成就佳話。你只要遵從自己的心意就好，主會把你帶向最適合的人。”

兩人正說著話，副主教表情嚴肅凝重地向他們走來。

“大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想和杜喬先生談談?！?/br>
盧多維科朝杜喬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杜喬有些依依不舍，但看在副主教的表情上他只能先壓抑自己的迷惑：“發(fā)生了什么事，大人？你看起來不太高興?！?/br>
副主教說：“有人狀告修道院工作室以次充好，用質(zhì)量差的假貨取代真品謀得暴利，現(xiàn)在他以詐騙罪告到了同業(yè)公會那里2。杜喬，這可是非常嚴肅的名譽罪。一旦罪名落實，修道院工作室就有可能面臨倒閉，失去制作顏料的資格。”

杜喬驚醒：“這……這是怎么回事？這不可能，我從來沒有在顏料上摻過假！”

然而緊急情況不由他辯駁，修道院在今天下午剛剛收到了羅馬同業(yè)公會的公函，公會表示要調(diào)查這起所謂的“欺詐事件”。副主教愁得眉頭都皺起來，心知這是惹了大禍了。

“我也愿意相信你，但是同業(yè)公會是否能信任你呢？”

“大人，這是我的責任，我很抱歉?！倍艈汤⒕蔚卣f：“無論如何，在我主事工作室的時期發(fā)生了這樣的事，都應該由我來承擔，但我用我的生命對主起誓，我絕對沒有做任何有辱修道院名譽的事，如果我說了謊，我愿意接受神罰?！?/br>
副主教把公函遞給他：“現(xiàn)在談論誰來承擔責任還為時過早，應當先把這個困局解決了。如果你是清白的，相信公會也不會冤枉無辜的人。我先聯(lián)系公會的主事，詢問一下調(diào)查所需的準備和流程。你要弄清楚是誰狀告了我們，他有什么證據(jù)，是不是在這個過程中有什么誤會。如果是誤會最好，大家說清楚了也就算了，畢竟經(jīng)營一個工作室難免也會發(fā)生這種事?！?/br>
杜喬迅速地冷靜下來，在腦袋里整理出思緒，他找到安杰洛：“這個公函里說的喬尼凡·洛特是誰？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他買過我們的顏料嗎？”

安杰洛按照客戶的名單一一查看，最終在三個月前的一筆訂單里找到了這個名字。

“你記得初冬的時候我們曾經(jīng)向洛特工作室出售過幾份顏料嗎？這是做招牌的一個工作室，羅馬有不少小酒館、旅店以及雜貨商販的招牌都是他們做的。這個喬凡尼·洛特就是工作室的老板，你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是因為來買東西的是工作室的助手，這位老板從來沒有正式露面過。這就奇怪了，三個月前的顏料出了問題，他到現(xiàn)在才來狀告我們？”

杜喬說：“總之，我們要找到這個人，然后問問他顏料哪里出了問題?！?/br>
當安杰洛把這位洛特先生找來的時候，他表現(xiàn)得趾高氣昂，傲慢無禮：“你們簡直妄稱是歐洲最好的顏料制作商，竟然用石青取代群青3！交貨當時我沒有仔細留意，是因為我相信修道院的名譽。還好上色前我又查驗了一回，不然做出來的東西可就要白白浪費了，你們不要名聲我還要呢！真是太荒謬了，我會讓公會來做裁決，你們不要想私了這件事?！?/br>
杜喬愕然：“你說我們用石青取代群青，有什么證據(jù)嗎？”

“當然有，”洛特先生招呼他的助手過來：“去把他們賣的東西拿過來。”

助手從木柜里取出一小包顏料，布袋上的確繡有圣朱斯托修道院的標記。助手又把群青粉末放在兩人面前，取來一小碗油，拈起一小搓粉末放入油中，本來深邃而華麗的藍色飄浮在油上，隨著晃動的波紋旋轉出如花瓣般的線條，然后這朵藍色的小花慢慢變化了，它的藍色一點點褪去，由深及淺，轉為孔雀綠色，與油的顏色逐漸地融合在了一起。

杜喬瞠目結舌，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

洛特先生得意洋洋地說道：“這還不能作為鐵證嗎？石青遇到油就會變成綠色，逐漸發(fā)灰，這就是廉價顏料比不上群青的地方。你們拿這樣的次等貨濫竽充數(shù)，以為我們好欺負嗎？”

安杰洛也不可置信：“難道是修士在做顏料的時候?qū)煞N藍色弄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