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不由笑著搖了搖頭，緊蹙眉心，憋著氣一口將碗里的藥全部喝完。一把將碗擱回到桌子上，宋軒又端起旁邊的溫水喝了幾口，再服用了蜜餞壓下口腔里的苦味，這才覺得好受些許。

    “將我書房里王書圣那一幅真跡拿去墨軒苑給女郎君?！彼诬幏愿赖馈?/br>
    這樣的苦藥，他可不想再多喝了。

    衡玉還在用晚膳，素蘭就從院子外走進內(nèi)院，將宋軒送了王書圣真跡過來的消息告知她。

    衡玉眉梢一揚，“王書圣的真跡可是軒堂兄最喜歡的一幅墨寶了，今日竟然就送給了我，雖有君子奪人所好之嫌，但既然是軒堂兄所贈，玉便收下了。派個人前去轉(zhuǎn)達我的謝意?！?/br>
    素蘭瞥了衡玉一眼，見她沒有再吩咐的跡象，行了一禮就退了出去。

    漱過口，衡玉想了想，命人去取些蜜餞過來。

    腌制好的蜜餞酸酸甜甜，衡玉吃完一顆就沒再動碟子里的蜜餞，用帕子擦了擦手。靜坐片刻，最后還是心軟了，出聲吩咐道：“將我書案上用硯石壓著的那一張紙箋拿來，尋個人送去給軒堂兄，就說這是新的藥方，午時寫的那一張就不用了?！?/br>
    身后站著侍奉的兩位婢女，有一位款款退了出去。

    素蘭抿唇微笑，“女郎君與軒郎君的感情真好?！彼毯庥穸嗄?，也就見過衡玉對老爺和夫人能如此上心了。

    衡玉笑了笑，出聲問道：“我們院子里可備有雪蓮？”

    素蘭身為衡玉身邊地位最高的婢女，藥材這一方面雖然不是她管，但素蘭也陪其他婢女清點過賬目，想了想，回道：“夫人離開之前，給您留下了三朵?！?/br>
    有雪蓮就好，這樣她明日就將雪蓮入藥，與其他滋養(yǎng)的藥材一道混合，制成藥丸，如此等宋軒身體不適時，可以服上一顆。

    另一邊，宋軒的院子。

    他聽完婢女帶來的話，不由搖頭輕笑。

    線條柔和的側(cè)臉在燭光的映照下越發(fā)俊秀多情。

    今年秋季，各地的收成有些不太好，雖然稅收與傅桓沒有太大關(guān)系，但也受到牽連，在宮中待了大半日，直到天色有些黑了才出了皇宮，回到傅府。

    傅桓早知傅逸今日要去宋府，等他用過晚膳，正要派下人將傅逸找過來，傅逸已經(jīng)先一步在院門外等候。

    兩人入了書房，傅逸跪坐之后，便直接將今日在宋府的經(jīng)歷全盤告之，就連他在聽到宋放提出的辯題時，最初的心理反應(yīng)也說了出來。

    傅桓認真聽完，朗聲笑問：“景初以為如何？”

    “還是那句話，盛名之下無虛士。論起才學(xué)，宋安平與逸相當(dāng)，倒是他的心境，要比逸要灑脫上幾分?！备狄菡f這句話時，完全就是就事論事，推崇宋軒，卻沒有過分抬高，也沒有覺得自己不如人。

    傅桓抿了一口茶水，對于傅逸的說辭還是很滿意的，他問道：“景初話中并無介懷，想來你也知道自己心境不如宋安平的原因了?！?/br>
    “其一，提升傅家門第乃逸所求，而陳平宋氏本就是最頂尖的世家，宋安平?jīng)]有逸這份憂慮。其二，宋安平身體虛弱，不得大喜大悲，心境自然平和，逸推崇隱逸之風(fēng)，卻不向往隱逸，反而追求入世?！?/br>
    傅桓滿意點頭，“經(jīng)此事后，你的心境定然更上一層，倒也不錯。”

    頓了頓，傅桓問道：“那宋明初呢，你的話中并未提到她的表現(xiàn)?！?/br>
    “她的確是沒有太多舉動。”傅逸認真回想，有些不確定道：“她似乎也是想多看看?！?/br>
    傅桓起了興致，“看什么？”

    “看宋安平?！?/br>
    宋禰回府后，命下人將衡玉尋來，開門見山道：“明初那里除了桃花酒，可還有其他構(gòu)思精巧的酒？我獻上去的桃花酒頗得陛下喜愛，他命我回來向你打聽一番?！?/br>
    衡玉細想片刻，道：“聽聞陛下身子有些虛弱，我那里釀了些給軒堂兄飲用的酒，酒性溫和，對身體也有好處，若是陛下感興趣，明初回去后便讓人送來給伯父。”

    宋禰點頭，頓了頓，他又問道：“以前你父親給我來信曾經(jīng)提過你自學(xué)過醫(yī)術(shù)，而且醫(yī)術(shù)頗為高明，在陳平一代也有些名氣。伯父聽聞你給你軒堂兄開了藥方，他飲用已有月余，依明初看來，他的身體可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這個問題……衡玉斟酌片刻，溫聲道：“軒堂兄身體虧空，心血耗損嚴(yán)重。心血之重，不必多言伯父也知道。軒堂兄該少思少慮，多加休養(yǎng)?！?/br>
    衡玉挽起右手的袖子，抬手，握住一旁的黑色棋子，“啪”地一聲落在玉制棋盤上，在這空寂的殿內(nèi)響起清晰的回聲。

    “下一盤棋，所耗心神甚巨，尤其是謀算天下的棋局。執(zhí)棋之人跳出棋局之外，縱覽全局，雖可免于身為棋子的命運，卻也付出了極大的心力?！?/br>
    以棋手與棋子為喻，衡玉的話說得委婉，話中透露的意思卻是不容樂觀。

    宋禰同樣挽起自己的袖子，順勢落下一顆白棋，“你我皆為棋子，亦是執(zhí)棋之人?！?/br>
    身處亂世，何來真正的太平與安寧，所以避無可避。

    衡玉再度捻起黑棋，直接在看好的位置落下棋子，“明初聽聞北邊不太平了?！?/br>
    “明初武藝很好，你父親在洛陽前曾經(jīng)與我密談，他將你的一些言論告知于我，今日伯父再問明初一遍，明初的志向為何？”白棋落下。

    “若是盛世，寬袖素縷，仗劍而歌，縱情而來，隨性而去，做一名雅士也是一番美談?！焙谧勇湎?。

    “陳平宋氏歷經(jīng)幾百載歲月更迭，未曾見過真正的盛世。”白子落下。

    “那在亂世之中，吾亦求自在逍遙。且歌，且笑，且戰(zhàn)，且謀。”黑子落下。

    “伯父觀明初有豪俠之氣，棋風(fēng)大開大合?！眱扇寺淦宓乃俣仍絹碓娇?。

    “十四載光陰，宋氏用無上的權(quán)勢與無盡的財富溫養(yǎng)出來的女郎君，并非只是一位只會依欄作賦、書畫雙絕的人。”棋盤之上，黑子已經(jīng)露出它的凌凌鋒芒。

    “明初想做什么？”方才問志向，問的是她想要什么，現(xiàn)在則是問她想如何去做。

    談話之間，白子順勢落下，于危機之中窺得生機。

    “家族需要什么，明初就能做什么。明初的利益與家族是一體的。”她所求乃自在安穩(wěn)，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