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清嗓子：“去啟延宮，看看貴君。”

    啟延宮正是席初的住處。

    身邊的宮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安靜又迅速地準(zhǔn)備步輦、捧來御寒的外衣, 侍奉她向外走去。

    別說, 當(dāng)皇帝的感覺, 真的不一樣。

    雖然先前兩世她的身份也都不低，但不論是公主還是皇后，身邊的宮人侍奉她時都沒有這么緊張?，F(xiàn)在, 她清晰地嗅到了他們的情緒，充分感受到自己帶來的權(quán)力壓制。

    一刻之后，她便到了啟延宮。

    下步輦時斗篷難免一松，寒氣不經(jīng)意灌進(jìn)來，虞謠頓時打了個寒噤。

    她便禁不住想到了席初——這么冷的天，不給炭火，更不許升地龍，讓人怎么過??？

    她這般想著，身邊的宮人已上前推開了啟延宮的大門，啟延宮的景象緩緩映入眼簾。

    這原是處很華麗貴氣的居所，雖然出現(xiàn)變故后的這兩年都沒有進(jìn)行過任何修葺，也還是氣度不減。

    只是，太安靜了。

    除卻宮門口處有四個宮侍把守以外，再沒見到別的宮人。虞謠也清楚是為什么，因為席初身邊的宮人早已陸陸續(xù)續(xù)地讓她發(fā)落去了別處，目下只余一人服侍。

    大殿里的暖黃光火透出來，但在這過分的安靜里也看不出暖意，反被地上的殘雪襯出一股凄涼。

    走近幾步，虞謠聽到了中年女官的嚴(yán)厲的訓(xùn)導(dǎo)聲。

    不同于男權(quán)皇朝中用宦官和宮女，這大熙朝是女尊皇朝，朝中百官皆為女子，宮中的“宮侍”是正常男人，女官采用不能生育的女子。

    便聞那女官中氣十足，讀過一段祖訓(xùn)，等了一等，厲聲質(zhì)問：“貴君怎不應(yīng)話？”

    質(zhì)問過后還無回應(yīng)，旁邊另一女官手中的戒尺便抽下去，跪在殿中的人身子一傾，旁邊的十五六歲的宮侍哽咽著扶他：“貴君……貴君撐一撐，就快子時了?！?/br>
    虞謠恰是在這時邁進(jìn)的殿門，兩個女官一怔，先后跪地問安。那句“陛下圣安”傳出來的時候，那宮侍明顯打了個激靈，接著便驚慌失措地欲扶貴君轉(zhuǎn)身見禮：“貴、貴君……陛下來了?！?/br>
    席初沒什么反應(yīng)，一時無法分辨是不想反應(yīng)還是已無力反應(yīng)。

    虞謠定住心神，吩咐兩個女官：“今日就到這兒了，你們先退下。”

    兩個女官應(yīng)聲告退，殿里很快靜了一層。

    貴君也已艱難地轉(zhuǎn)過身來，虞謠看清了他虛弱的模樣。

    這樣的虛弱，便是在宋暨身上都不曾有過。

    面容消瘦、神情麻木、目光空洞，華貴的衣服掛在身上，直顯得無比違和。

    可饒是如此，也仍能依稀分辨出，他曾經(jīng)該是個面目俊美，氣質(zhì)也脫俗的人。

    這樣的痕跡，更令人覺得心中酸楚心疼。

    虞謠向他走去，然而剛半步而已，他身邊的宮侍猶如被觸動開關(guān)，慌亂地膝行上前：“陛下……”他戰(zhàn)栗著攔住虞謠，“陛下，貴君已這般跪了四日，每日又只睡三個時辰，現(xiàn)下難免精神不濟。求您有什么話都明日再……”

    虞謠垂眸看了他一眼，他的聲音一下噎住。

    “……”虞謠內(nèi)心哭嚎，我有這么嚇人嗎？

    梳理情緒，她定住氣，盡量不OOC地淡看席初：“貴君瞧著精神是不太好。”接著偏了偏頭，“去傳太醫(yī)來。”

    她顯然不是啥仁君，身邊的宮侍連問都不敢多問一句，就退出去照辦了。

    她復(fù)又看向眼前阻攔她的少年：“朕記得你叫阿晉？”

    阿晉哆嗦了一下：“……是?！?/br>
    虞謠點一點頭：“外面冷，先扶貴君進(jìn)去。”

    阿晉一愣，顯然有些意外，卻又不敢問，匆匆磕了個頭，轉(zhuǎn)回去扶席初起身。

    可是席初腿上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從除夕到初三，他接連跪了四天，殿中又既無炭火也無地龍，與跪在冰天雪地中也別無二致。

    于是幾個御前宮人都湊上去幫了忙，才艱難地將他架進(jìn)寢殿之中。

    虞謠落座在羅漢床的榻桌一側(cè)，遞了個眼色，宮人們便會意地扶他直接坐去了另一側(cè)。

    寢殿里也是一樣的寒意徹骨，御前宮人雖很有眼力見地已在幾只大炭爐里都生了炭，但要溫度升上來，總還要些時候。

    虞謠想了想，離座起身，將手爐放到榻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手扶著桌子才勉強能坐穩(wěn)，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從身邊隱現(xiàn)的熱意中緩過了三分神，略微偏過頭，空洞的目光定在她臉上。

    看了半晌，他才辨認(rèn)出她是誰：“……陛下？”他的聲音啞得難以辨認(rèn)，其中的淡漠倒是無比清晰，“有事？”

    虞謠不知該怎么答，就又看向阿晉：“去給貴君煮碗姜湯，驅(qū)驅(qū)寒?！?/br>
    姜湯驅(qū)寒，從古代一直流行到二十一世紀(jì)。

    然而阿晉卻顯然一滯，僵了一僵，跪地瑟縮：“陛下，貴君他……貴君他久無熱食，腸胃虛弱，怕是……怕是受不得生姜刺激。”

    “阿晉?！毕跆撊踔翗O的聲音微微一厲，轉(zhuǎn)而就又弱了下來，“快去。”

    阿晉怔然，原想要再辯，轉(zhuǎn)而卻意識到什么，面色驟然慘白。

    他看向虞謠，席初也看向她，她結(jié)合從前的記憶，便也明白了是為什么。

    席初，是個待下很好的人。所以在他落難之后，身邊的每一個宮人都想護(hù)他。

    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都觸了她的霉頭，接二連三地被她發(fā)落。

    直到現(xiàn)在，只剩下阿晉一個。

    席初啞音而笑，十分無力：“臣喝就是了，看在過年的份上，陛下別……”

    “算了。”虞謠感到無比壓抑，緩了一緩，才又開口，“去上兩盞熱茶來?！?/br>
    阿晉不敢動，心虛地抬眸，偷眼打量她的神情，她搖搖頭：“不怪你，去吧?！?/br>
    阿晉磕了個頭，退出去的速度之快，簡直像在逃命。

    席初頷了頷首：“謝陛下。”

    等到茶端上來，他卻又問了一次：“陛下有事？”

    清淡的口吻，沒有懼意，依舊只是冷漠。

    虞謠緩了口氣：“許久沒見貴君了，過來看看?！?/br>
    他自嘲地笑了聲。

    這笑容之凄涼，惹得虞謠心里一搐一搐的疼。

    所幸太醫(yī)在這時到了，她借著看向太醫(yī)，挪開眼睛，囑咐太醫(yī)說：“太醫(yī)好生診治?！?/br>
    這太醫(yī)是位年過半百的婦人，對于女皇竟然會為貴君傳太醫(yī)，顯然也很意外。

    是以在虞謠問她貴君病情如何的時候，她揣摩著女皇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稟說：“貴君并無大礙，只是有些風(fēng)寒……”

    席初又自嘲地笑了聲。

    虞謠下頜微抬：“太醫(yī)不必誆朕，朕若不想為貴君醫(yī)治，大可不傳你來。”

    太醫(yī)忙跪地，叩首告了聲罪，這才敢說實話。

    她說貴君病得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