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不如暫避風(fēng)雪吧?！?/br>
魏晴嵐如若未聞，一手支頭，一手隨意地搭在琴桌上，他慣用的那張瑤琴離他不足半寸，同樣埋在積雪里。常洪嘉這才看出蹊蹺，輕輕地又叫了一聲：“谷主，我是洪嘉。”

正趕上一陣大雪，卷起飛雪，呼地一聲掃過，常洪嘉以袖掩面，連眼睛都睜不開，好不容易地等這陣風(fēng)刮過去，石臺上雪又堆高了數(shù)寸，連那人的手都埋了起來。常洪嘉倒吸了一口涼氣，倉惶轉(zhuǎn)身，從浮屠道氣喘吁吁地折回山谷，掀開棉被，胡亂拍醒褥上熟睡的幾尾小蛇，隨後幾步走到浮橋，伸手撥開橋樁旁早綻的幾樹花枝，黑蛇正盤在花下，直到被常洪嘉高舉起來，才睡意惺忪地睜眼。

等一人一蛇匆匆來到沙池，琴桌瑤琴俱被積雪蓋住，黑蛇嘶地叫了一聲，雙目圓睜，良久才道：“遲了。”

常洪嘉愕然道：“什麼遲了？”

“幻象迷眼，被困沙池，”它游到沙邊，又定定地看了一陣：“明明朔月修為大減，還敢讓我在你面前重提舊事，也不怕自己聽了……”

常洪嘉低聲道：“谷主他，禪法高深，不可能?！?/br>
“禪法高深便不會在沙池上苦修了。為破心魔，為見心魔，誰說的明白?！焙谏哙偷溃骸俺４糇?，我去帶他出來，三日之後，若不見成效，你再謀出路。”說著，和隨後趕至的幾尾靈蛇吐信低語一陣，只身入了沙池。

此時的沙地已被積雪覆蓋，黑蛇游在雪里，帶出深深一道拖痕，不多時，就來到石臺下。余下的蛇群以青蛇為首，在沙池四角布下結(jié)界，呼嘯的寒風(fēng)被結(jié)界稍稍一阻，雪這才下得緩了。

常洪嘉終於回過神來，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池邊。

領(lǐng)他入谷的青蝮蛇看了他一眼：“先生大可放心，以谷主修為，不會危及生死。黑蛇此去，是以神識入谷主幻境，助他看破?！?/br>
常洪嘉想起一日前自己身陷幻象的時候，種種昏頭轉(zhuǎn)向，若沒有他人點醒，萬萬看不破，不禁僵站在那，有人問話才呆滯地應(yīng)上一聲。

山中時日飛度，轉(zhuǎn)眼三晝?nèi)?，沙池中仍是音訊全無。群蛇除了偶爾來加固結(jié)界，大多已經(jīng)散去。一尾青皮小蛇吃了幾口常洪嘉掰碎的素饃，抬頭勸了他一聲：“先生聽我一句，回去歇歇再來?！?/br>
常洪嘉搖了搖頭，眼睛下一道烏青，人已不勝疲憊。

整整三日，黑蛇蜷臥在雪中，谷主亦是動靜全無。常洪嘉看了看日影，慢慢站起身，抖擻衣冠，勉強笑了一下：“不如讓我試試?！?/br>
小蛇低聲道：“你去只是送死?！?/br>
常洪嘉竟是又笑了一笑，一字一字緩緩道來：“我會萬事小心謹(jǐn)慎?！彼妓髌?，又替自己辯解了幾句：“先前被幻象所迷，錯在毫無防備。如今為他而去，絕不會重蹈覆轍?！?/br>
青蛇沈聲道：“先生說得再多也是無用?！?/br>
常洪嘉臉上頗有些為難，輕聲問：“我若執(zhí)意要去呢？”

小蛇靜守原地，只是搖頭。

常洪嘉臉色愈發(fā)慘淡，苦笑著說：“我答應(yīng)你，會傾盡全力?！?/br>
小蛇頓了頓，才道：“傾盡全力，才會越陷越深。常先生，你連我都說不過，又如何勸說谷主?！?/br>
常洪嘉蹙著眉頭，一時束手無策。

那青皮小蛇把眼睛閉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布匹撕裂的輕響，小蛇愕然睜眼，看見常洪嘉將外袍撕成布條，首尾相接，連成一條長繩，一端綁在山石上，一端綁住自己右手，幾步走到池邊，然後才用腰帶遮住雙眼，在腦後牢牢打結(jié)：“請開結(jié)界?！?/br>
小蛇一時默然，心知這樣布置，就算再有不測，也能憑繩索拉回一人。常洪嘉重復(fù)了一遍：“請開結(jié)界！”青蛇這才將結(jié)界打開。

常洪嘉蒙著雙眼，聽見風(fēng)聲暴漲，朝它微微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踏進沙池。他按照先前目測所得，直行十六步，伸手一探，卻探不到石臺邊緣，只得慢慢尋了一陣，最後發(fā)現(xiàn)小心翼翼，仍走偏了四五步。

等常洪嘉一點點從雪里摸到魏晴嵐的袖袍，用手輕輕扣牢了他的手腕，已過去半柱香光景。他脫了外袍立在雪里，渾身上下凍得沒有一絲熱氣，顫抖著除下遮眼的布條。雪花紛亂，全朝他臉上撲來，眼前景物一黑，再睜開，竟看見刺骨的風(fēng)雪，漸漸變成了旖旎的雨絲。

風(fēng)輕輕從眼前吹過，滿眼濃淡深淺不一的綠意，如墨色在水中散開?？侦`俊逸的翠竹一根根、一叢叢、筆挺地站著，竹葉舒展，偶爾有幾枝還未長硬的竹枝向一側(cè)垂去，連帶著枝上茂密的竹葉阻住了去路。常洪嘉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把竹枝輕輕撥開，緩緩朝前走去。

潑天的細(xì)雨，一直無聲無息地下著。細(xì)雨中，雨珠從葉莖流到葉尖，啪的一聲，葉片輕顫，水珠便從竹葉滾落，重重地打下來。

常洪嘉只知道魏晴嵐的神識被困此處，卻猜不透是哪個方向。在這片密而輕的雨幕中，他穿著越來越沈的布衣往前走去，每走一會，就得停下來擰一擰沾滿雨水的下擺。正不知道該去向何處，忽的看見南面一片黑壓壓的山雀嘩的從林中飛起。

常洪嘉循著方向，慌忙朝那邊跑去，估摸著快到了，四下望著，卻又渺無蹤影，只得不停地在原地轉(zhuǎn)著圈。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施主，是和尚贏了。”

常洪嘉吃了一驚，往那邊看去的時候，只隱隱看見一個灰色僧袍的背影：“施主殺氣太重，一言不發(fā)就要打。竹林細(xì)雨，正好洗凈你一身戾氣?！?/br>
常洪嘉撥開竹葉，匆匆趕過去，和尚已走遠(yuǎn)了。他面前，一個青年男子被佛珠捆在一棵挺拔的辛夷樹上，氣急敗壞，竭力掙扎。樹上花還未開，被碧綠纖細(xì)的鳳尾竹半掩風(fēng)貌。常洪嘉愣了一瞬，正對上青年那雙極為年輕的眼睛，只長及背部的發(fā)絲高高束成在腦後，左右劉海都黏在鬢角，額頭袒露著，上面白皙光潔，并沒有佛印。

第五章

常洪嘉靜了片刻，才慢慢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谷主，洪嘉來接你了?！?/br>
那人皺著眉頭，鄙夷不屑都坦蕩蕩地寫在臉上。常洪嘉試探地走過去，伸手去解佛珠的時候，魏晴嵐突然從嘴里伸出鮮紅的信子，像蛇類一樣，舌尖分叉，只差半寸就碰上常洪嘉的側(cè)臉，見把常洪嘉嚇得變了臉色，竟是幸災(zāi)樂禍地大笑起來。

等常洪嘉回過神來，首先留意到的便是他的無聲笑，心中一凜，聲音又放柔了幾分：“谷主，聽銀鎮(zhèn)，鶴返谷，常洪嘉，您還記得嗎？”那人歪著頭，惡毒地瞇著眼睛，仍不出聲，僅用腹語嘲道：“和尚，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常洪嘉尷尬地笑了兩聲，自去扯那串佛珠，豈料費了老大的勁，佛珠卻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