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見笑了。你別笑我?。　?/br>
然后他笑了，雖然只是稍微地撇了一下嘴角，但我捕捉到他臉上閃過的一抹揶揄和看我的時候滑進眼底的一絲溫柔敦厚。

“不、不要緊?！彼f。

他的眼神讓我心頭一熱，我再靠近他一點，幾乎想伸手觸碰他，搭他的肩膀或者捉住他的胳膊，隨便什么地方，但我終歸沒有，只是語氣有些明顯的急促，說：“其實我主要不是想跟你說這些，我想和你談我自己，還有……”

他頗為驚慌地打斷我，聲音極不自然：“談你自己？”

“對，以及我對你的……”

我們兩兩相望，眼神糾纏，情感在我們之間直白地流露，在這短短一瞬，周圍的世界都逝去了，我們心底眼底只有對方。

背后傳來一陣熟悉的高跟鞋的聲音，他的表情悚然，趕緊朝后退開一步。我和他同時向遠處瞥了一眼，他的妻子打完電話正一邊將手機裝回皮包里一邊走回來。還有幾步的距離，我膽子突然大了起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急切問到：“你對我有沒有……”

他慌慌張張推我一把，我急忙退開了，站回旁邊去。他的妻子走過來，似乎察覺什么不對，仔細朝他臉上瞧了半天，問到：“你臉色怎么不好？”他近乎虛弱地說：“沒……沒有?！?/br>
他和妻子并肩站著，我站在他旁邊，我們中間隔著一個人的位置，站臺上旅客喧鬧，廣播里在重復三遍地通知列車即將進站，我聽見他妻子在說“爸爸腿摔了，小舅子打電話叫我們趕緊回?！?/br>
我的衣擺讓人拉扯了一下，我轉(zhuǎn)身低頭，看見兒子笑嘻嘻仰著臉，這才發(fā)現(xiàn)我家屬帶著孩子們已經(jīng)回來了，她遞給我一瓶水，問我：“你剛才在想什么，魂都丟了。喊你好幾聲沒聽見?！?/br>
恰好這時列車進站，兒子遠遠地望見車頭，就高舉雙手歡呼，小兒子跟屁蟲一樣和他學。我家屬趕緊拉住這兩個孩子，抱著他們更朝黃線的后面退，生怕他們要沖出去。

我們一家四口踏進列車車廂，在狹窄的過道上前進，倆兒子走在最前，孩子mama走在中間，我最后。她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我。

“成天繃著臉，見誰都像欠你五百萬，跟孩子的老師好好打招呼?！?/br>
有個女人的聲音幾乎與她同步重疊。

“人家家長跟你打招呼，你也不答應(yīng)?！?/br>
擋在中間的幾個陌生旅客提著旅行包跨進兩旁的座位，他們一讓開，我們兩家人劈面相逢。我家屬和他的妻子彼此都愣了一下，想不到又撞見，可能是疑心剛才數(shù)落自己男人的說話恰好讓對方聽見了，兩個人點頭招呼打得略顯尷尬。我們兩家人面對面擦身而過，我經(jīng)過他時嘗試和他的目光接觸，但他平視前方，假裝沒有看見我。我們一家四口在前面找到座位，對號入座。他和妻子在我們背后隔著三排的座位入座，我們竟然坐同一節(jié)車廂。

列車飛馳。孩子們剛上車時的興奮勁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靠在一起打瞌睡，我家屬守在他們身邊，埋頭玩平板。沒有人注意我，我舉起手機觀看，可我的屏幕并沒有點亮，手機黑色的屏幕完全能夠當作一面鏡子，我正在用它照看后排座椅上的他。他照映進我的手機屏幕，我細細地品鑒他的眉眼，俊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他好幾次抬眼看著前方，我仿佛感覺到他在屏幕里盯上了我，我一陣耳熱心跳，突然察覺身后有列車員靠近，趕緊收回手機。

列車員過去后，我按捺不住站起身來，跟我家屬交代了一句“上廁所”，離座而去。她光顧著玩游戲，頭也不抬，“嗯”了一聲。

經(jīng)過他的座位時，我克制著自己不去與他視線交匯，不去暗示他什么，平視前方筆直地朝前走。踩出的每一步都要保持一貫的速度，不能亂了步伐節(jié)奏?？墒俏铱傆X得自己做得不夠完美，經(jīng)過他的座位時還是慢了下來，雖然只慢了一點點，在別人看來并沒有什么毛病。

我進入衛(wèi)生間隨手撥了下門，門在即將合閉的一瞬間，被人從外面推開，他埋著頭一步跨進來，半個身體已經(jīng)在門里了，我以為這是眼瞎走錯了的，趕緊提醒一聲：“喂，有人了。”他一抬頭，我頓時愣住。他臉紅得像燃燒起來，吐了一口氣，干笑說：“啊，對不起，我沒看見你進來。”

這謊話蹩腳得像肥皂泡一戳就破。他看了我一眼，便要退出去，我搶上一步拉住他的胳膊，差一點就要把他拽進洗手間里來，跟著一腳踢上門，扭上鎖，我和他將熱烈地擁抱在一起，迫不及待地深吻對方。可以想像如果這些事順利發(fā)生，我們將一起滑向□□的深淵不可自拔?？墒窃谖易臅r候，走廊上一個列車員經(jīng)過，他奇怪地打量一眼我們，并且順口問了一句，“堵在門口干什么，你們是不是上廁所？”他一下把胳膊從我手掌中掙脫出來，我急中生智，順勢撩開他的衣襟，摸著他的西裝說，“這衣服料子不錯啊?！彼銖姶饝?yīng)道：“還行?！绷熊噯T從他背后走過去。他向那列車員偷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走過去后還在向我們回頭，他心頭一發(fā)慌，趕緊一步退出去，一邊像模像樣地說，“對不起，你先上，我待會兒來?！币贿厡㈤T帶上。

我在門里，他在門外。也許是我想象出來的錯覺，有那么一瞬間，我恍惚覺得他并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像我一樣低著頭沉默。這狹小的衛(wèi)生間里安靜得有些瘆人，我把手掌按在門上，希望他在門外和我做出相同的動作。門關(guān)上了就不能相擁的吻遠沒有隔著門依然能傳遞的心意重要?？墒俏翌j然地發(fā)現(xiàn)，除了手掌抵在門上冰涼的觸感，我心里其實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其實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開了吧。

我到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捧起冷水不斷洗臉，希望能將我臉上的熱度和心底的sao動一起澆滅。

我回到車廂再次經(jīng)過他的座位時，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他的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掌半遮掩著臉，見到我經(jīng)過，把頭扭開到一旁。

我們到了中點站，直到下車，我和他都沒有得到機會再發(fā)生任何一丁點接觸。

又是新學期開學，從這一學期開始，二年級的孩子們放學時，不再由老師送出來，而是直接自行離開學校。

我在校門外接兒子，看見兒子像一只歡快的小鳥飛出?；\，撲進我的懷中。兒子把“老師以后都不送我們放學了”，當成新聞跟我說。我扯開嘴角笑了一下，接過他的小書包，拍拍他的肩膀：“走吧?！?/br>
在回去的路上我想這樣很好，我再也不用假裝不經(jīng)意地詢問兒子，李老師今天怎么沒送你們出來；我也不用因為隔著校門多望見他一次，就多沉淪一次，假如某天沒見到他，便低迷不振。我想我們以后不用再彼此牽掛，眼神糾纏，好在本來就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