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你怎么不走！”

孟青還是不敢看他，喃喃的說：“這不一樣，我又沒有牽掛。”

傅玉聲真被他氣著了，怒聲喝道：“孟阿生！你再給我說一遍？”

他的頭垂得很低，就好像將要折斷的大樹。

他聲音很輕，自言自語般的說道，“等你去了香港，平平安安的，我就再沒牽掛了?！?/br>
傅玉聲不料他從一開始打得就是這樣的主意，怪不得將人拒之門外，還三番四次的讓韓九來勸他離開。

原來這個人那時候就想好了，決意要和自己分開。

他想起南京那個被炸平的公園，明明前些日子他才剛剛?cè)ミ^。他想起一路往上海這邊開的時候，清晨路邊那些觸目驚心的尸體，還有逃難的人。還有報紙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字句和照片。

所有的這些都仿佛巨石一樣轟然的壓了下來，他頹然的坐倒在木椅里，失去了力氣，不想再同眼前的人爭吵。

“你非要留下不可，是嗎？”傅玉聲只覺得苦澀。

孟青嗯了一聲，然后解釋著：“或許再有一年半載，仗就打完了。”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沒人會相信這樣的話。

日本人放出話來，說要三個月滅亡中國。政府也都要遷都到西南的重慶了，國際社會上沒有誰出面來說句公道話。連蔣氏都說了，中國實在的是一個弱國，要有長期抗戰(zhàn)的準(zhǔn)備。

政府原本還寄希望于強大的蘇維埃，以為這個共產(chǎn)主義國家會對日宣戰(zhàn)。但其實也不過是一場空夢。

“如果我也要留下來呢？”傅玉聲徒勞的掙扎著，他的聲音都在顫抖，聽起來是他自己也沒有料到的軟弱，“我可以改換姓名，老老實實的呆在租界，不會叫人發(fā)現(xiàn)的……”

“三爺！你非要逼我把你綁著送出去嗎？”孟青的眼睛發(fā)紅，雙頭緊緊的抱著頭，看起來絕望而又痛苦，象一頭陷在泥淖中掙扎不出的野馬，大聲的嘶吼著：“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傅玉聲不做聲了。他的呼吸很急促，好像突然喘不過氣來。

孟青做得有錯嗎？他捫心自問：國難當(dāng)頭，山河故土受著敵人的踐踏，早已不復(fù)完整。但凡是有點骨氣的中國人，誰不想做點什么呢？若是他只顧自己，縮頭烏龜一樣的躲在鄉(xiāng)下，那他就不是傅玉聲認(rèn)得的孟青了。

可他這樣連說都不說一聲，瞞著自己就答應(yīng)了杜氏說要留下來，傅玉聲實在免不了要恨他。

“三爺，你答應(yīng)我，今晚就走！”孟青卻還在逼迫他，逼他走，逼他離開上海。

“振玉呢？”他問道，聲音卻好像被碾碎了一樣，每個字都連不在一起。

孟青抿著唇，好一陣子才說：“振玉跟著我。紅花也留下來了?！?/br>
傅玉聲站了起來，他的嘴唇都在哆嗦，他覺得他的魂靈就好像火焰的灰燼，就要保不住那一點點殘存的余熱。

他最后又問了一遍，“孟阿生，你一定要趕我走嗎？”

孟青的聲音仿佛遠在天邊，他說：“三爺，你一定得走。”

第312章

他垂著眼，仍是不敢看他。

傅玉聲逼近他，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聲音。質(zhì)問的話，他一句也說不出來了。于國于家，他都沒有一點道理。南京的政府公職人員全都撤離了，很多教會學(xué)校也都紛紛撤走，只留下少數(shù)人留守。中日在上海開戰(zhàn)后，不少上海工廠也都表明態(tài)度，要往內(nèi)地遷移。留下來的，要么是跟日本人關(guān)系很好的，要么就是根本舍不得搬遷，又受了日本人的好處的，其他的人，還以為縮在租界里就可以安枕無憂。

他留在這里不走，就像是一個拿定了主意要做漢jian的人，就像是戲臺上那些不明是非的婦人，哀求著丈夫不要遠離。

可他看著孟青，就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那樣，就好像在質(zhì)問他，問他為什么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寧愿留在這里，寧愿兩個人守在一起?；蛟S他出不上什么力，可他還是想要留下來。

這種戰(zhàn)火紛飛的時日，不分高低貴賤，誰都是朝不保夕，或許日本人一顆炸彈扔下來就沒了命。就象橡膠大王薛?；?，一枚彈片飛來，避也避不過，于是死于非命。這樣的飛來橫禍，誰能料得到？

他不愿想那么久以后的事，只想要緊緊的抓住當(dāng)下。

孟青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慢慢的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毫不閃避的看向他。

那一剎那，他們兩個都固執(zhí)的沉默著，誰也不說話，聲音就好像是燃盡了的灰，無聲的堆積在那里，掩埋了眼底的光。

“孟阿生，”傅玉聲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澀的說道：“你記住，是你要趕我走的。”

孟青飛快的說道：“是?！?/br>
傅玉聲緩緩的拿起了帽子，端正的戴在了頭上，然后朝外走去。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發(fā)誓。可他說了些什么，孟青肯定聽到了。

他說，“我去過東臺一次。這輩子不會再去第二次了?！?/br>
“三爺！”孟青突然叫住他。

傅玉聲回過頭，心臟狂跳著，那是一種失而復(fù)得，死而復(fù)生的狂喜和歡欣，他的渾身都在刺痛，站在那里回望著那個叫住了他的人。

“三爺，我想要跟你要一件東西……”孟青看著他，聲音都在發(fā)抖，艱難的開了口。

傅玉聲的瞳孔猛地收緊了，動也不動的看著他，聲音從嗓子眼里擠了出來，尖銳的近乎刺耳：“你說！”

孟青靠近了他，小聲的說道，“三爺，我知道你書房里有一個木頭匣子?！备涤衤曤y以置信的看著他，聽他繼續(xù)說道：“我知道里面放的都是你給我寫的信。你帶走也沒用，你就留給我吧?！?/br>
傅玉聲看了他很久，然后扭開了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說道：“好。”

第313章

家里的傭人收拾行李就收拾了一天一夜，其實也沒什么東西可收拾的。八月份的時候南京就來了要員，動員大家往內(nèi)地搬遷，還組建了上海工廠內(nèi)遷委員會。傅玉華原本是有些猶豫不定的，但是仗打了起來，日軍的戰(zhàn)機四處的轟炸，陣勢比幾年前大多了，傅玉華掂量之后，覺得局勢不大好，等到了九月底，他也下定了決心。

傅玉聲手里不過是貿(mào)易公司，還有幾個公司的股份，傅玉華動了內(nèi)遷的心思，他卻不想走。他覺得日本人不會打得那么快，大不了他可以帶著孟青躲到淮南去。

但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