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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亦漸入佳境,說要一個草尖兒,便打碎一個草尖兒,其他部分紋絲不動。御劍給他在河床上畫了一張縱橫十九道的棋盤,總共不過一個手掌大小,半里之外,命他擊打星位。屈方寧這下可給他難住了,咬著手指想了半天。他手上纏滿繃帶,這么一咬,紗布松脫,在風(fēng)中飄起長長一截。御劍瞧得有意思,正好喉嚨有些干渴,一邊走回越影旁取下水袋,順便想給他找一卷繃帶。他行軍多年,大小征戰(zhàn)一馬當(dāng)先,刀傷箭創(chuàng)都是家常便飯,按理說,所攜包扎傷藥應(yīng)該再齊全不過。誰知找了一圈,一無所獲,只在革囊底翻出幾條絲帶,色澤淡紫,質(zhì)料細膩,翻轉(zhuǎn)過來一看,果然印著各色家徽,都是千葉赫赫有名的貴族世家。他心中明了,暗笑一聲巫木旗多事。屈方寧此時卻到了他背后,似乎要跟他說一句什么話,叫了一聲“將軍”,沒有回應(yīng)。心里一急,又催促了一聲:“誒!”這么大不敬的稱呼,御劍也是頭一遭聽見,忍不住心中好笑,故作不悅道:“誒什么?也不叫聲好聽的!老子教了你這么久,快叫聲師父來聽聽!”屈方寧一聽他這語氣,估量了一下真假,眼角一挑,很大膽地覷著他,說:“不叫!”這聲音又憨又軟,跟平時他專注入神、嚴謹恭順的“是,將軍”“我明白了”之類截然不同,一點兒也不像個規(guī)范自律的乖學(xué)生了。御劍又新鮮了,板著臉坐了下來,道:“那怎么的?連拜師酒都喝過你的了,不叫可不行!”只是語氣中笑意更深,已經(jīng)瞞也瞞不住了。屈方寧更不怕了,看著他道:“那才不算呢!要是我頂著這名分,以后無論做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旁人也只會說:哇,快看,這就是那個誰,真不愧是御劍將軍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果然與眾不同!”說著,向天空中一排大雁一指,道:“我才不躲在你翅膀下。我要在那云端之上,跟你同行并肩!”見他坐了,也隨著坐在他面前。御劍從未聽過這般新奇的言論,旁人跟他學(xué)了甚么物事,哪怕只有一天,無有不興奮萬分、到處吹噓的,恨不得把他徒弟的名分刻在臉上,讓千萬人都來觀瞻。他絕少欣賞甚么人,此時也不禁暗贊:‘好高的心氣!”拉過他的手,給他一圈圈拆下繃帶。屈方寧見他不予評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輕輕向他道:“將軍,我也就這么隨口一吹。其實能當(dāng)你的學(xué)生,我不知有多么高興,做夢都要笑出來了!”御劍見他一雙手疤痕堆積,右手食指、中指竟已微微變形,一怔之下,才取絲帶給他包扎。聞言一笑,又道:“那你叫聲師父!”屈方寧一個小小的手掌放在他寬大的手里,親密無間,越發(fā)有恃無恐:“不叫!”這一聲軟軟膩膩的,咬字都不準,比之前更多了幾分撒嬌之意。御劍心里也是一軟,在他臉頰上拍了拍,笑道:“膽子很大了?。 ?/br>屈方寧在他手上偏一下頭,好像很以自己的膽大為榮似的,嘻嘻地笑了起來。等他十根手指全裹成淡紫色,御劍才想起問:“你剛才找我做甚么?”屈方寧這才記起來,“啊”了一聲,道:“我力道拿不準,想請將軍示范?!?/br>御劍心情正好,道了聲:“來!”單手把他一抱,飛身上馬,縱馳一里有余?;仡^一看,別說甚么棋盤星位,連河床也望不見了。這匹越影四蹄極長,奔跑起來疾若狂風(fēng),屈方寧只覺顛簸甚劇,頭昏眼花。正想開口詢問,御劍一伸手,挽過他手中短弓,奔馬未停,反手搭箭,倏然射出。屈方寧駭然望去,只見五道長長黑光,從下而上,直劃上河床之上的蒼空,又從正上方垂直墜落,毫無聲息地落入河岸之下。他心中猶自不信,待越影奔回河岸,俯身一看,但見棋盤縱橫如故,五枝箭筆挺地分列四角、中心,半寸尖尖的箭頭插入土坯,絲毫沒有牽連其他星位。屈方寧深吸一口氣,在他懷中仰臉道:“我也能練成這樣么?”御劍只覺他背心熱熱的,眼神殷切,笑道:“能的。怎么不可以?以你的資質(zhì),十年足矣!”屈方寧復(fù)又望著那五支箭,輕輕地說:“我要在十年前遇見你就好了。不知道五歲的學(xué)生,將軍收不收?”御劍笑了出來,道:“我二十歲時,不見得有空教你?!苯贿^弓箭,給他講說這一箭舉重若輕、均勻力道的道理。忽聞身后窸窣有聲,還道是巫木旗到了,回頭一看,卻大出意料。只見一個背心微微佝僂、臉有苦相的中年漢子,正無措地站在草叢外,見了他,更是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屈方寧一見,也十分驚訝,叫了聲:“回伯!”單臂一旋,極其利落漂亮地下馬,叮鈴叮鈴地飛奔過去。回伯滿臉驚惶,連打手勢。屈方寧轉(zhuǎn)頭看一眼御劍,很慷慨大方地回了個手勢。配合他的神情,大概就是“沒要緊,不礙的”的意思了?;夭采乜戳艘谎?,神色滿是敬畏,連連行禮,又把屈方寧拉到一邊,才飛快地打起手勢來。屈方寧看得專注,不時也以手語作答。他的手纏了厚厚的一層,動作依然流暢,那手掌兒飛得兩只小蝴蝶似的,叫人眼花繚亂。御劍遠遠地看著這安靜的畫面,跟平時又大不相同,心中也是一片靜謐。片刻,二人交談完畢,回伯向他遙遙行禮,便欲離去。御劍向屈方寧笑道:“你要參加秋場大會了?”屈方寧大吃一驚,連回伯都詫異了,回身做了幾個手勢。屈方寧也同步地問了出來:“將軍也會啞語么?”御劍道:“談不上會,能看懂一些?!鄙斐鍪謥?,做了一個翻覆的動作,虛握手掌,又擺了擺?;夭鬄闅J佩,一手遮天,一手指地,又連屈拇指,做五體投地狀。那是手語中“無所不知,令人崇拜”之意。御劍微微搖頭,道:“并非如此。我有個兒子,天生不能說話,所以陪他學(xué)了一點?!?/br>屈方寧第一次聽他提起兒子,心中一陣亂跳。回伯肅然躬身,表示遺憾。御劍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屈方寧正要抬步,見回伯又比了幾個手勢,問道:“將軍,剛才那句話是甚么意思,你知道么?”御劍將手翻覆一下,道:“這句?左右不過是個告別的意思罷?!?/br>屈方寧奇道:“不是的?!弊约鹤隽艘槐?,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永遠也不后悔’?!?/br>御劍肩頭一顫,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是么?”這兩個字里,竟帶著些許奇異的情感,似乎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