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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與爾同消萬古愁——”我定睛一看,卻是那位逍遙天地間的沈公子,不禁失笑??v使天下人個個愁白了頭,怕也輪不到他!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我不敢失禮,正色躬身把酒喝了。他又問我些里的句子,我只隨口敷衍了幾句。他慢慢地啜了口茶,忽然道:“長暉兄,你的志向是甚么?”這句話他問得很認真,我竟也著魔般吐出了那八個字。他聽了,凝視我許久,放下茶盞,低聲卻堅定無比地說:“我愿助長暉兄一臂之力?!?/br>那之后的事,便如發(fā)夢一般。我娶了京中首屈一指的名媛小姐沈姿宣,她帶來的嫁妝擺滿了整條街。朝中百官的拜帖雪片般飛來,旁人看我的眼神也漸漸有了討好的意味。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沈家小姐本身——她是天下最美、最聰慧的女子,是會走路的月光。我和她無話不談,情深愛篤,結(jié)下生生世世之愿。次年誕下愛女,面目極似妻子,我喜歡得不知怎么才好。女兒滿月時,我廣宴賓客,逍遙侯也差人送了禮來,乃是一馬、一狐裘。賀儀上寫著:“謹祝以五花馬、千金裘各一,幸致勿忘?!?/br>我一笑提筆回道:“心永志之?!?/br>其時我已與韓嗣宗相識,一見如故,引為知交。我們徹夜論兵,想到北方虎狼盤踞、軍隊積弱無力,皆憂心忡忡、夜不能寐。兩個土生土長的南人,一場真刀實槍的仗也未見過,也不知從何而來的熱烈情懷,說來真十分好笑!那是永樂十年初冬,一名逃難的巫師求見老韓。他神神秘秘地說:“兩位大人可知千葉鬼軍么?”我們不禁駭然失笑。千葉是北國最強一族,是草原上最勇悍、最殘暴的頭狼。而那鬼軍,又是千葉最陰森、最嗜血的一支騎兵。自首領(lǐng)御劍天荒之下,人人以青銅面具覆臉,神出鬼沒,殺人如麻。一場城戰(zhàn)下來,往往“頭顱累累”、“身披血甲”。每一場邊疆的戰(zhàn)火,每一份城下之盟,都有他們惡鬼般的身影!朝廷畏懼他們,連名字也不敢提起。巫師看穿了我們的心思,上前低聲道:“我有一人,能助大人坐擁百萬雄兵!”巫師向我們述說了鬼軍選拔的法子:盛夏七月,以戰(zhàn)俘、奴隸、貧窮牧民數(shù)千,餓狼百條,并投入深坑六十日,能活到最后之人,便可為鬼軍。因坑底情狀極其慘烈,存活者往往面目殘缺,奇形詭狀。鬼軍臉戴面具,也大多為此。那年十月,他在離水邊救了一名少年。那少年告訴巫師,他是從深坑中出來的。巫師起初不信,但那少年著實有些古怪。他指甲極長,動作快如鬼魅,無論多厚的rou塊,都能輕易撕開。一天早上,巫師掀開帳門一看,只覺眼前一黑:那少年懷中抱著一頭巨狼,正呼呼大睡。他嚇得不曾死去,轉(zhuǎn)身要逃,卻哪里動彈得了?幸得那少年醒來,連打手勢,叫他不要害怕。原來那少年一出生就被父母拋棄,是一頭失子的母狼將他叼回狼窩養(yǎng)大。他從小與其他狼崽一同捕食嬉戲,絲毫不覺得自己有甚么不同。十多歲時,族人捉到了他,教他說話、洗澡、吃熟rou,如此五六年。一天夜里,群狼忽至,圍營長嗥,火光、弓弩皆不懼,竟是要帶他回去。他感激群狼之情,卻不能再四肢走路、吞吃生rou,無奈離開族群,與狼四處漂泊。后為千葉所擄,投入深坑。狼聞到他身上氣息,不但不吃他,還將咬死的人獻來。別人向他動手,狼群便一齊攻擊。到最后,深坑中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坑上的梯子一放,便與狼一同逃走了。這少年走路奔跑,動作都極怪異,卻是敏捷無匹。巫師偷偷學他的模樣,竟也變得耳聰目明,身子輕健。他驚喜之余,突然想到:這少年如投入軍中、令人參照他多加演練,豈非比鬼軍更可怕十倍?我們聽了,都將信將疑。那巫師便讓那少年出來,只一眼,我就知道他說得沒錯。那少年倚著一匹雄狼,脊背微駝,神色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處。但我一見他,不由得就倒退了兩步。老韓比我鎮(zhèn)定,但也不覺將手放在了刀柄上。那少年身上,有一股獸類般凌厲的殺意。我們的戰(zhàn)士站在他旁邊,神氣頹喪,被比的狗都不如。當時我們心念正熾,一點希望的苗頭也不肯放過。老韓當場選了三千步兵,隨這少年練習。那少年名叫阿勒,說話不太流利,對我們十分漠然,只有巫師喚他的時候才有反應。巫師讓他疾跑、攀援、潛行,令三千步兵在后追趕,追上者可與之近身相搏。最初半年,一個能追得上他的人都沒有;又半年,能與他并行者不過十之一二。搏斗就更不必說,直到第三年,也沒有單打獨斗超過十招的。但在我眼中,卻是大不相同。起初目滯體拙、懶散懈怠的三千兵,赫然已變得身若飛燕、疾如閃電。從前抬水都嫌太重的,如今力能扛鼎;從前曬曬太陽都動輒昏迷的,如今能頂著烈日,負四十斤輜重,急行軍百里;他們從未上過馬,也不諳箭術(shù),但只要一上手,比營中最佳的騎士和第一流的箭手還要好。他們的眼神,也已變得跟狼一樣,兇惡、猖狂。永寧二年四月,畢羅犯我冀東。三千兵隨滄州守兵出城抗敵。我和老韓按捺不住,登高望去,以阿勒為首,三千兵身著紅鎧,一路殺進畢羅軍中,流水破竹,無往不利,宛如一把最鋒利的寶劍,切開了春天的柳枝。我在城頭觀戰(zhàn),忍不住涕泗橫流。我一生之中,從未如此相信勝利,相信最后必能擊潰北虜,光復華夏!從老韓眼里,我也看到了相同的狂喜與淚光。六月,老韓奉命出使千葉,饋送歲貢。我們一商量,覺得時機大好,不如趁機震懾一下蠻夷,也好讓他們知道,我們南朝有的是血氣之將、勇武之兵。老韓喚來巫師,阿勒帶著狼,又點了一百八十名最驍勇的戰(zhàn)士,一同北上。在千葉族的王帳里,在那些散發(fā)牛羊膻腥味的草原王公前,以阿勒為首,我驕傲的將士們表演了一支劍舞。衛(wèi)兵不能帶劍,便改作竹枝代替。但竹枝上的勁風,也刮得人臉上生疼。原本在外斟酒的女奴,都紛紛向內(nèi)躲避。曲終時,百八將士同時舉手過頂,竹節(jié)一齊碎裂,狼亦長嗥不絕。安代王贊道:“勇士!賜酒!”我的心猛烈地跳著。老韓在我眼前,不自然地端起一碗酒,手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是幾乎喜極而泣的顫抖。安代王親手斟了一碗酒,命人送給阿勒。他環(huán)顧大帳,大聲說道:“誰能與這位狼之勇士一戰(zhàn)?”千葉大王子拔刀站起,粗聲道:“兒臣愿意一戰(zhàn)!”如能擊敗王子,我們真真是萬死無怨。老韓回頭默默向我使個眼色,眼中均有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