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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冬榮輕輕嘆道:“朝不保夕的,能把自個兒顧全了就算是好的。往后還不知道要怎么樣呢……”這話一出口,是真的難受起來。北方如果有事,虞家這樣的,肯定是要闔家離開的??墒侵芾习逶趺崔k呢?他的戲在這里,戲迷也在這里。莫說周老板自己未必愿意,就算虞冬榮有心帶他一塊兒走,可帶走了之后呢?一輩子當(dāng)個小傍家兒么?那這么些年學(xué)戲的苦,不就白吃了么?他有心和小玉麟仔細(xì)談?wù)勥@個,可不知怎么總想往后拖著。仿佛拖一日算一日,就能長長久久地不分開了。時局看著搖搖欲墜的,卻也似乎維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上。比起東洋人,仿佛革命黨鬧出的亂子還更大一點兒。不過天大的事都在外頭,城里是一如既往的。只有學(xué)生們時常在街上喊口號。藝人們照舊演戲,可是偶爾會被學(xué)生們追著罵,說他們只知道唱些靡靡之音,絲毫不關(guān)心國事。曹班主對這個事兒挺氣悶的,因為五福班臺上忠君愛國的戲其實也沒少演。大家便安慰他,興許是學(xué)生們弄錯了。畢竟戲班那么多,搞不清誰是誰,那也是有可能的。時間一久,最初的那些不安似乎就淡了。日子總還是要照舊過的。小玉麟在這一年技藝進(jìn)境很快,上了臺,是真正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他入秋時第一次演,沒有像以往的藝人那樣勾臉,而是直接俊扮,扎藍(lán)靠上場,贏了滿堂彩。打那之后似乎戲路就更順了,嗓子的狀態(tài)也越來越好。秦梅香和吳連瑞幫他正音時,都覺得心里頭十分高興??墒歉吲d過后,秦梅香就要偷偷地惋惜。他想小玉麟若是能早生十年就好了,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紅上十年。如今這樣的時局,整日里提心吊膽的。萬一亂起來,還能好生唱戲么?他一向是心事重的,一分憂慮能盤算出十分。但是旁人未必有他這樣通透而多思,所以日子仍然與平日沒什么分別。日子在這樣一層隱憂里輕描淡寫地繼續(xù)著。許平山隔三差五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秦梅香也不問。他帶著南哥兒習(xí)字念書,偶爾還教他彈彈琵琶和古琴。南哥兒學(xué)得仍然挺慢的,可一旦學(xué)會了卻很扎實。秦梅香覺得欣慰。吳芝瑛轉(zhuǎn)年復(fù)出登臺了,仍然與小玉蓉搭戲。她的聲腔有了微妙的變化,但仍然是好的。秦梅香知道,為著這個好,她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吃不下的苦。然而他們?nèi)肓诉@個行當(dāng),再苦再難,都要藏著。拿給座兒看的,只能是鮮妍的那一面。為了慶賀,大家約在了小玉蓉家里吃飯。菜是從鼎泰豐叫的,大伙兒都很高興。小夫妻的一雙兒女正是惹人憐愛的年紀(jì),生得玉雪可愛,不再是剛落地時那幅紅猴兒似的模樣了。秦梅香拿了一對黃金嵌寶石的瓔珞出來,算是給孩子的禮物。小玉蓉認(rèn)出來是這個是當(dāng)年給姚家唱堂會時,姚老太太賞的彩頭。因為太貴重了,哪里肯要。秦梅香卻笑:“又不是給你的?!?/br>倒是吳芝瑛瞧出了一點別樣的意味:”既然是秦老板的心意,那我就替孩子們收著了。將來等孩子會叫人,不知道有沒有福分認(rèn)秦老板叫一聲干爹。”秦梅香笑道:“那該是我的福分才是。”一頓飯吃完了,秦梅香也沒叫車,一個人慢慢往回走??斓郊业臅r候,聽到很遠(yuǎn)的地方似乎有一聲炮響。他疑心自己聽錯了,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又沒什么動靜了。誰知進(jìn)門的時候,又是一聲,然后很快那巨響聲就密集了起來。秦梅香的心往下重重一沉。他瞧見了火光。徐媽抱著花雅南,驚恐萬狀地看著他:“這是又打仗了?”外頭街上很快嘈雜起來。秦梅香當(dāng)機(jī)立斷:“抱好了南哥兒,把門關(guān)緊了,千萬別出門。”說完就轉(zhuǎn)身往外跑。徐媽驚惶地喊他:“您這是要去哪兒啊?”秦梅香出了門,自己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去那兒干什么呢,去了許平山也未必在。打起來了,那頭想必是一團(tuán)亂的。哪知道還沒想清楚,就看見一輛熟悉的車飛也似地沖他開過來了。小李子急急地喊他:”秦老板,快上來?!?/br>秦梅香想也沒想就上了車。小李子把車開得飛快。一路上不時就是震天的動靜,秦梅香端坐在那里,什么都沒有問。車子沒走大門,而是停在許公館院后的一個地方。小李子帶著秦梅香從一個不起眼的角門進(jìn)了去。領(lǐng)他到了一個陌生的空房間:“您在這兒等會兒吧?!?/br>秦梅香來許公館不知多少次,向來只在臥室呆著。許平山?jīng)]有在這上頭限制過他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愿意讓人講究,落人話柄。只是這一回,卻不一樣了。他靜靜地坐在那兒,聽著窗外的炮火聲,還有炮火聲間隙里,隔壁微弱的爭吵和電話鈴聲。許平山的咆哮聲模模糊糊地傳過來:“……和談個屁!小鬼子的炮都轟到眼前了你他媽讓我南撤……”“師座,如今咱們的大部隊讓上峰扣在了泰寧,城南的守軍您調(diào)動不了。事到如今,只能按照上頭的意思來。這里有別人守著,您得抓緊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李大帥一死,許平山日子不好過。上頭一面防備他,一面又想要用他。他的直系部隊如今根本不在身邊兒,城外守軍長官和部隊早就換了人。如今留在燕城里的許平山,只是個光桿司令罷了。秦梅香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人聲散了。房間門打開了,許平山言簡意賅:“跟我來?!?/br>樓上的臥室地上好幾個火盆,里頭都是殘灰。一只黑箱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扣著鎖。鑰匙系在提手上頭。許平山把門關(guān)上,聲音冷靜到幾乎不帶感情:“打仗了,上頭要我走。這一走就沒時候了。你跟我這么些年,別的我也沒什么,那一箱子黃貨你收著,往后自己好好過吧?!?/br>他轉(zhuǎn)過身去,似乎是不愿意多說:“這就讓小李子送你回去?!鳖D了頓,又低聲道:“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不情愿,但我沒家沒業(yè),除了你也沒別人了。要是我死了,你給我守三個月孝……不,一個月就行了。往后要是成家,娶個對你好的?!?/br>身后一直無聲無息,許平山等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卻一下子什么都說不出來了。秦梅香站在他身后,眼淚淌了滿臉。許平山難以置信:“你……”他嗓子似乎一下子啞了:“還以為你挺盼著這個……”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替秦梅香擦一擦眼淚。秦梅香側(cè)頭避開了他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氣給了許平山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巴掌打得太狠,饒是許平山那么個結(jié)實的大個子,也被打得踉蹌了一步。他抬手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