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又小又硬的床上，凝視著被漏濕的雨水泡得松軟發(fā)黃的天花板，幻想和他一起生活的未來。我在幻想中等待著事情的結(jié)束?？晌覜]有想到事情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的?！?/br>
“那一天我媽怯怯的來叫我，說爸爸有事和我談。我來到客廳，沒想到信如和我jiejie也在那里。事情有了一個完美的，妥善的解決方法，一個他們大家都認(rèn)可的解決方法。那就是房子。現(xiàn)在我們家住的那間漂亮的房子。六十多萬。從前我爸想也不敢想過他可以擁有這么大一筆財富。大家說到這件事都很投入。只有李信如，他一言不發(fā)，抱著手坐在我們家那又破又舊的假皮沙發(fā)上，那神情是漠然的，好象完全置身事外。他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看任何人。他緊緊的抿著嘴唇，嘴角兩邊的線紋象刀刻一樣的深，他此時看上去就象一座沒有感情，沒有溫度，鐵石心腸的雕塑。”

法令紋。

我不由自主的想到程明說到它的時候的表情。它是李信如和我看起來不同的地方。它使他看上去蒼老而殘酷。

“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感覺到羞辱?！?/br>
“在那時候，我還愛著他。我以為那僅僅是因為我們?nèi)以谖覑鄣哪腥嗣媲俺隽顺蠖呷?。但后來，他死了以后，每每我想起這一刻，我回想起當(dāng)時他的樣子，他的表情，這種羞辱的感覺一遍又一遍的加深。我才明白，我當(dāng)時感覺到的羞辱，是因為當(dāng)時我就感覺到了，他瞧不起我們，他根本瞧不起我們每一個人。他紆尊降貴的坐在我們中間，等著我們討論著他應(yīng)該付出的代價，那不過是錢而已。我們每一個人，不過是向他要求金錢而已。六十萬，不是小數(shù)目，不過那也無關(guān)緊要，房子的事也無關(guān)緊要，他抖落它們，就象抖落衣服上的面包屑給一群貪婪的鴿子。然后他就會昂然而去，沒有拖欠，一干二凈?！?/br>
“但這些是后來我才明白的事。在當(dāng)時，我沒有想這么多。我只是覺得有一種被出賣的羞辱和憤怒。他們沒有一個人考慮到我的感受，我的愛。我和李梅不一樣。我是真的愛他。而我爸爸把我無恥的出賣了。他賣了自己的女兒，只為了一套小小的房子。多么可恥！他會怎么看我呢，他一定以為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我過去纏著他和他zuoai，不過只是為了今天的談判增加一粒法碼。我在當(dāng)時就說了一些非常難聽的話。我罵了我爸，也罵了李梅，還罵了他。我恨我爸，可是我也很氣他。他不應(yīng)該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氣他和別人一起來誤會我。我氣他打算用錢來解決我們之間的事?！?/br>
李染說到這里，停了一會兒。她好象在出神。

“你后來還去找過他嗎？”我不得不出聲打斷她的回憶。

“是的?，F(xiàn)在想起來覺得很無謂，很羞恥?！彼f：“可是當(dāng)時我不顧一切的去找他。但是他已經(jīng)擺出一副和我兩不拖欠的樣子。有一次他甚至還提議給我介紹一份工作。他以為我還不滿足，他以為我還想索要更多！”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我以為是我們?nèi)宜魉鶠樽屗麄牧?，我以為是因為我爸向他要錢，才令他這樣子對我。你明白我為什么這么恨我爸了吧？我真是傻。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愛我。從頭到尾，他沒有一點點愛過我。”

兩行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流下來，一滴滴的落在她的牛仔褲上。

我說過我最討厭女人哭泣。不過此時我竟然也會心中不忍。我轉(zhuǎn)過身去，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李染神色木然的接了過來，抽出一張，擦了擦她的眼睛。

“你希望過他死掉嗎？”我問。

“誰？”她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李信如？……我不知道?！?/br>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也許吧。我不敢去想這個問題。我只知道我曾經(jīng)希望過我自己死掉。也許我也希望過李梅死掉。那是在她吞了安眠藥自殺的時候。我想著我和李信如的未來。那時也許曾經(jīng)有過那樣的念頭……要是李梅死掉就好了，就什么麻煩都沒有了。我知道這樣想的時候我很可怕。可是戀愛中的女人都是魔鬼?！?/br>
“你知道周潔潔嗎？”我提到這個名字，小心的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

“那是誰？”她好象茫然不知。

“李信如后來的一個女朋友。據(jù)我們所知，這也是他生前最后一個女朋友。”我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br>
她自言自語的說：“原來她叫周潔潔?！?/br>
“你知道她。”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誰。”

“你見過她？”

“見過一次。是在一間咖啡館里?！彼f：“我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他們。李信如在她面前一點也沒有那種驕傲的感覺，相反，我覺得他對她俯首貼耳。那真是一個又亮麗又自信的女孩。她是那種走在大街上就會有男人不斷回頭看的女孩子。我是男人也會迷上她。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李信如真的完了。那一刻我真想去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概三四個月以前吧。”

“當(dāng)時他們也看到了你了嗎？”

“我想沒有?！?/br>
“后來呢，你還有再見過周潔潔嗎？”

“沒有?！?/br>
調(diào)查進(jìn)行到這里，仿佛進(jìn)入了一個僵局。

我想了想，又問：“上個星期二的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我當(dāng)然在我家里。”她回答。

這個答案最普通，也最難調(diào)查。她的爸爸mama隨時可以為她做不在場證明。

但隨即她說：“你為什么這么問？你在懷疑我？你懷疑我殺了李信如？”

“只是職責(zé)所在，隨便問問?！蔽艺f。

“你當(dāng)然不是隨便問問。你在懷疑我，對不對？你們總是懷疑每一個人?！彼似饋怼?/br>
“我還以為你和他不一樣。但是錯了，你和他一模一樣。你根本沒有真正關(guān)心過我。從頭到尾，你只想哄我講我和他的故事，你只是利用我進(jìn)行你自己的調(diào)查。我，我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她說到后來尖聲大叫，象貓一樣對我嘶吼。

“你甚至還在那里懷疑我！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她尖叫：“你相信嗎？你相信嗎？你們都是混蛋！你們都是混蛋?。　?/br>
這是在接近凌晨的時分，街道安靜得就象沉睡了。她歇斯底里的發(fā)作聽起來異常尖銳刺耳。我嚇得撲過去捂住她的嘴。

她俯在我的胸前，全身冰涼打戰(zhàn)，然而在我緊緊的擁抱中，她的喘息漸漸平復(fù)了。

我不停的在她耳邊說：“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