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威唇角輕輕勾起, “我記憶里幾乎沒有母親的存在?！?/br>
    任真頓了一下，把目光投向大海，心里無可抑制的變得柔軟起來。

    楊威張了張口，就像是耍貧嘴一樣語氣輕松跟她說，“我媽死的時(shí)候不□□寧，都進(jìn)棺材里了，尸體硬是被周雁南搶了過去。楊慎行沒辦法，這衣冠禽獸不好意思張揚(yáng)，就埋了個(gè)空棺材在公墓里?！?/br>
    他笑了一下，“你說，以后要是有盜墓的，開了棺材里面沒人，是不是當(dāng)場就能嚇瘋?！?/br>
    任真嗯了一聲，沒有說話，手指穿過楊威的發(fā)絲，又穿回來。

    楊威被她摸得有些犯困，說的絮絮叨叨，“這是我十來歲那年周雁南跟我說的，然后他就帶我過來，說我媽就在海里?！?/br>
    燒了成灰，一把一把揚(yáng)于湛藍(lán)深海。

    “以前我不樂意來，我說她在哪里關(guān)我屁事……”他瞇著眼睛，神情舒展，“不過還是每年都過來了，說不上來為什么?！?/br>
    任真手指一頓，被楊威按住，緊貼在自己額頭上。

    “真真，我媽死了很久了?！彼曇粲悬c(diǎn)啞，看著海上的浮光掠影，嘴角略向下撇著，“我不樂意再跟周雁南一塊了?！?/br>
    “好，以后我陪你來。”任真答應(yīng)他沒有說出口的請求，接著又問，“周雁南今天凌晨給你打電話，是不是跟你說我mama死了？”

    她沒聽見，但是就在剛才，猜到了。

    楊威沉默，只是和她肩并著肩，看著大海。

    一時(shí)無言。

    ******

    晚上八點(diǎn)鐘，任真和楊威提著行李箱，回到了他們生長十八年的小鎮(zhèn)里。

    起因是那個(gè)貨車司機(jī)直接被翻出來害死前兩任妻子、騙保的證據(jù)，大概能判個(gè)死刑。

    誰都知道李蓉在和他談婚論嫁，姑姑不放心，大半夜過來敲門，然后聞見濃重的煤氣味，當(dāng)場報(bào)警。

    不過到底是晚了一步。

    任真在第二天晚上終于回家，帶著nongnong的倦色cao辦母親的后事，身旁跟了個(gè)沉默不語的少年，走哪跟哪。

    她徹底成了孤兒。

    喪禮幾乎等于沒辦，李蓉一輩子很少和其他親戚來往，加上后面精神不正常，死的時(shí)候也就留了個(gè)孤女送行，跪在靈堂里，跪了整整一夜。

    楊威站在門口看她，偶爾幫她倒水、按一按僵硬發(fā)青的膝蓋。

    三天以后，凄涼下葬，徹底結(jié)束了她懦弱陰暗，得不到亮光的一生。

    任真跪在地上，把李蓉的東西一樣一樣收起來。楊威插不上手，于是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鼓搗半天，端出來一碗蛋炒飯，又倒了一杯溫開水，蹲在旁邊監(jiān)督她。

    她這幾天給飯就吃，不給自己也根本想不起來吃飯這回事，于是楊威每天換著花樣定時(shí)投喂，廚藝簡直突飛猛進(jìn)。

    吃完以后，碗被直接丟進(jìn)水槽里，楊威抱著胸站在她身旁，居高臨下地看她，“明天收拾一下，出去住吧?！?/br>
    任真搖了搖頭，終于開口說話，“我住在這里?！?/br>
    聲音單薄卻不容拒絕。

    楊威偏頭，自顧自幫她決定，“那我搬進(jìn)來?！?/br>
    任真沉默，再度搖頭，“等我高考以后再說吧?！?/br>
    一切都得等——等啊。

    不過好的一面是，很快了。

    楊威蹲下身子，突然猛地抓起她手中疊好的衣服，而后狠狠拋開。

    是那件被他取笑過的少婦風(fēng)，還是夏裝。

    任真心平氣和地抬眼看他，接著手腳并用爬過去將衣服收撿起來，放在膝蓋上，仔細(xì)地疊好。

    楊威冷笑，直接把收衣服的箱子踢開，滾了一地的花花綠綠。

    這幾天以來，她一直都沒有哭，甚至都沒有任何悲傷的神色，像是早早經(jīng)歷過生老病死，記憶未被消除，參悟透了無盡輪回。

    “我沒怪你，也沒怪我自己?！比握娼K于認(rèn)輸不動(dòng)了，她垂下眼睛，聲音平靜，“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我早就知道的。”

    李蓉離不開男人，當(dāng)年被任建華拋棄過一回直接發(fā)瘋了，這個(gè)男人是專程來要她的命。

    “我原本想，殺了那個(gè)男人，就當(dāng)是意外身亡。誰都不知道真相，也許她最多只是傷心一陣子?！比握鎳@了口氣，“不過我告訴你，我媽很聰明，她比我先知道這個(gè)男人圖什么。”

    卻還是懷揣著那么一線希望飛蛾撲火。

    希望破碎，飛蛾慘烈。

    “她不能接受沒有男人愛她，自殺是遲早的。我沒有辦法阻止，也沒辦法改變。”任真聲音冷靜，像是試圖說服自己，“她不算是拋棄我，所以我不難過?！?/br>
    說到底從頭到尾，她從來沒得到過李蓉的愛，那個(gè)女人太過自私，分不出一點(diǎn)多余的送給自己的女兒。

    根本沒有過接納，拋棄也就無從談起。

    “是么？”楊威踢開擋在他們中間的一件衣服，盯著任真，仿佛是要辨別出她的真假。

    任真機(jī)械一般地點(diǎn)頭，“是啊。”

    “很好。”楊威把任真從地上拖起來，動(dòng)作幾近粗暴，大力拽著她往外面走。任真手腕處瞬間被握出了一圈青紫顏色，跌跌撞撞地被強(qiáng)迫上樓，黑暗里摔了一跤將額頭跌破，卻得不到安慰與親吻。

    楊威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積攢了三天的陰郁在此刻全數(shù)爆發(fā)，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鐵銹大門，踏著階梯，登上天臺。

    天臺上有許多橫七八豎的晾衣桿，毫無生命力地躺在地上，邊緣處的欄桿剛到人的腰部，偶有亮光，幾近詭異。

    楊威看不見，幾乎是憑著感覺走到邊緣處，下面是八層的致命高度，上面則是漫天繁星，詭譎無匹。

    “你爸媽和親生meimei都早就死了。”楊威喘了一口粗氣，抱緊了任真，“估計(jì)你這輩子也就這幾人，來，現(xiàn)在告訴我，你難不難過?！?/br>
    任真不答，摟緊了楊威的脖子，心頭涌出了陣陣恐懼，因?yàn)楹洌眢w微微發(fā)著抖，卻仍是固執(zhí)搖頭。

    “是楊慎行殺了你meimei，我知道你要報(bào)仇，沒關(guān)系，他遲早會被抖出來槍斃，這你不用擔(dān)心。”楊威冷笑，“然后呢？你來告訴我，他死了然后呢。

    樓下偶爾有幾輛車經(jīng)過，說不定會逐個(gè)碾壓過她腦漿碎裂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