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從鄭源的嘴里脫口而出，老鄭迅速瞥了眼門外，示意他別瞎說。

“我這邊的決定也很突然，所以才這么快把你找過來，你究竟怎么想的？去房產(chǎn)那邊嗎？我跟那邊的主編已經(jīng)說好了，那邊收入比這邊高不少，平時接觸的也都是公司管理層，比你跑天天跑爆炸、跳樓現(xiàn)場省心?！?/br>
現(xiàn)在報社在縮減報紙版面，只有報社的房產(chǎn)周刊這樣能夠吸引樓盤廣告投放的版面，才能勉強在減版大潮中幸免于難。

太沒勁兒了。鄭源在心里嘀咕著。當(dāng)初決定在這里工作，一方面是因為記者是個相對自由的職業(yè)，不需要朝九晚五；另一方面就是老鄭能夠高效組織團隊，也能監(jiān)督自己。所以在這里工作的幾年，雖然漸漸也覺得失去了最初的新鮮感，但鄭源對這里畢竟還有一份執(zhí)著。

“聽說要裁員，還有誰要調(diào)走嗎？”

“李丹說她要回老家，顧鈞因為比你們早來報社，要調(diào)去深度新聞組。之后估計還會有調(diào)整?！?/br>
“那這邊基本上也沒什么原來的人了?！?/br>
老鄭不置可否。

對于鄭源來說，老鄭要走了，原來的同事也要走了。呆在這邊已經(jīng)沒什么意思。而且看現(xiàn)在的態(tài)勢，即便自己想留在突發(fā)新聞組也已經(jīng)不可能了。

“所以，你的決定呢？”

鄭源注視著老鄭的臉。這張臉看了幾年，第一次覺得這么可敬又可憎。可敬的是老鄭走之前給自己找了條出路?？稍鞯氖?，他沒能保住現(xiàn)在的團隊。雖然鄭源明白這是報社的決定，不能怪老鄭。

“其實以你的能力，想跟我去<明日頭條>，沒問題。不過看你最近的狀態(tài)，我覺得換個工作崗位，也許可以給你些時間和機會找準以后的路?！笨脆嵲窗胩鞗]有回答，老鄭說道。

“在這邊三年，我一門心思的埋頭跑新聞，其他都沒想過。這次人事變動，我怕我不能適應(yīng)?！编嵲绰犃死相嵉脑?，也說道。

“鄭源，做社會新聞你不是沒有能力。但是你知道<新聞周刊>這樣的一線新聞刊物，首席調(diào)查記者的年薪是多少？”老鄭看鄭源依舊有些扭著性子，問道。

“30萬。”鄭源老老實實回答，說出這個數(shù)字時，他自己心里都透著涼氣兒。

老鄭點點頭，繼續(xù)說道：“30萬。那可是要熬上十年八年才能熬到首席記者?，F(xiàn)在<新聞周刊>的深度調(diào)查記者葉寒你認識吧？咱們報社出去的。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從大學(xué)畢業(yè)做到首席記者，現(xiàn)在35了還沒有男朋友。你……女朋友這事我不多說，你貸了20萬，想要一年內(nèi)還清，調(diào)去房產(chǎn)事業(yè)部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那邊的灰色收入不用我說你也明白……“

老鄭苦口婆心地說下去，鄭源只聽到20萬貸款這一句，之后腦子里就一直兀自嗡嗡響。老鄭怎么會知道他打算貸款的事情呢？不過老鄭說的有道理，他也無力反駁?；蛘哒f，沒有資格反駁。

新聞理想是什么？能當(dāng)飯吃嗎？已經(jīng)有不止一個同事在離職的小飯局上說過這種話。鄭源雖然脫線，這個道理他到底也還懂得。

“領(lǐng)導(dǎo)，你別說了，我去?！编嵲磯旱土寺曇?，吐出這幾個字。

老鄭一愣。他原以為要說服鄭源，得花一番力氣。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答應(yīng)了。

“我去房產(chǎn)。”看到老鄭一臉詫異，鄭源再說一句。

老鄭點點頭，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放下杯子，他再次換上平靜的表情，說道：“也好，你先去試試，實在不行，就來找我。”

這句話鄭源沒搭腔，起身點個頭就向辦公室門外走去。

“去房產(chǎn)報道之前，記得把你那小辮兒剪了，他們那邊可不流行你這一款。”

老鄭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鄭源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

他甩甩腦袋，正式告別待了三年的社會突發(fā)新聞組。

☆、六

鄭源答應(yīng)了老鄭調(diào)去報社房產(chǎn)事業(yè)部的廣廈周刊，走出辦公室，他拎起背包就朝外走。坐電梯下樓遇見熟人，他機械的點點頭，擠不出笑來。

走出報社大樓，鄭源站在大樓門前，回頭看看樓頂屹立的四個紅色宋體大字，鼻子里笑出一聲，卻再沒力氣笑下去。

剛才憑著一股氣他走出報社，現(xiàn)在要去哪兒他卻沒有了主意。心里像吞了一團蕁麻，消化不動，刺得胃疼。

他慢步走出報社大院，舉目四望，顧鈞正一個人坐在路對面的新疆餐館門口的臨時餐桌邊。鄭源定睛一看，他正自己個吃著一盤大盤雞。

鄭源氣不打一出來，剛才老鄭提到20萬貸款的事情，說實話，是壓垮鄭源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沒有那句話，鄭源或許還能找出借口辯駁，起碼不那么像只敗家之犬。

他趁路上沒車，飛奔過馬路，奔到顧鈞身后，沖著他的后腦勺就是一巴掌。其實鄭源也沒使勁兒，顧鈞這膘肥rou厚的腦袋拍起來手感不錯。鄭源忍不住又拍了兩下。

顧鈞眼看到嘴的雞塊兒叭嘰掉到桌上。他皺起眉頭回頭一看是鄭源，一把拍開鄭源的手，嘀咕道“你多大歲數(shù)了？”

說罷還可惜的瞅了瞅掉在桌上的雞塊兒。

“我還沒問你呢？歐陽的事兒你干嘛要跟老鄭說。”鄭源看顧鈞那樣，也生不起來氣。他在對面坐下，招呼服務(wù)員添一碗米飯和一盤木須rou。點好菜，他抄起筷筒里的一次性筷子夾了塊兒面片，放嘴里嚼嚼，最近吃什么都不對味兒。

“什么事兒？”顧鈞裝作沒聽懂，在盤子里翻找著雞塊兒。

鄭源一筷子敲在顧鈞筷子上，顧鈞沒好氣的夾了塊兒土豆，嘟著嘴嚼吧嚼吧，翻了翻白眼。

“你看看你最近為了這幾個錢變什么樣兒了？大伙喊你出來聚聚也請不動。我可沒說是歐陽用錢，老鄭哪知道歐陽是誰。老鄭幫你介紹到廣廈周刊也是為你好，雖然方式方法上……有待商榷。誰不知道老鄭跟你不是父子，賽過父子。你別浪費了他的好意?！睔W陽也算是顧鈞的學(xué)弟，在大學(xué)時就通過鄭源認識。

“知道你還跟他說？”

“唉…不說這個了。我?guī)湍銌栠^我堂弟了，他認識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今天就會跟你聯(lián)系。咱們這種事業(yè)單位，交個收入證明就能申請，你等著放款吧，20萬?！鳖欌x說完一長串話，放下筷子，端起手邊的白開水，“那什么，我就要去深度調(diào)查了，下次你陪開發(fā)商吃飯時看見是我給你們上菜，千萬要裝做不認識我。”

“放心吧。你大拇指塞進菜里，我也不會向你們經(jīng)理投訴的?！?/br>
“你在這邊自由慣了，房產(chǎn)那邊情況可不像這邊這么簡單，你可要長點兒心?！?/br>
“能有什么，實在干不下去我也…”

鄭源正晃著筷子擺頭晃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