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在他身邊坐下，聲音溫柔而感激：“可你現(xiàn)在連真正的社會都沒有見到，怎么能夠說出這樣篤定的話呢?！?/br>
    她或許是想要勸解林又夕的，后來又說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理由，林又夕低著腦袋一直沒有吭聲，過了一陣，她興許也覺得自己一個人說的沒了意思，沉默下來。

    林又夕于是又抬頭看她，沉聲說到：“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養(yǎng)你?！?/br>
    可是葉姝沒有等他，她上了她那富有小侄子的床，她的笑容開始變得嬌媚，她有了無數(shù)帶著香氣的方巾，她沒有再回答。

    林又夕曾經(jīng)做過許多有關(guān)于長大的夢，大多君國天下，美人花前，酣暢快烈。

    只是當(dāng)他真正走到那一天，真正想要成為另一個人的依靠時，他很難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我在這里，你別怕。

    他有一個監(jiān)獄里的父親，有一個無名無姓的母親，他手足無措，茫然四顧，缺乏擲地有聲的底氣，像一個因吸取了海水而不斷膨脹的棉球，裝模作樣地挺起并不寬厚的胸膛，倔強卻虛弱。

    老太太前些年已經(jīng)去世了。

    她臨走前記不得旁人的模樣，時常以為自己是一顆土豆，只喜歡歪著腦袋說“那個小丘可真是個好孩子啊?！?/br>
    葉姝說這話的時候，嘴角稍稍上揚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段明媚的時光里，看著窗外，一副懷念而幸福的模樣。

    林又夕握著手機的這頭，聽她安靜地說，沒有搭話的意思。

    他們總有聯(lián)絡(luò)，可他逃避與她的見面，他有些下意識地抵抗時間的改變，就像他并沒有變成游戲人間的壞男人，就像葉姝也沒有成為他想象中雞一般的壞女人。

    此時躺在地上，林又夕頭中仍有著揮散不去酒意。

    他眼中的世界是帶著疊影的，沈黎的聲音像是從天靈蓋上飄過去，聽不大清。

    他心中茫然，深呼了兩口氣，終于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口問那頭的女人：“莊玉姝，你過的好嗎?！?/br>
    葉姝那頭放著電視，她有許多年沒有聽見自己這個最初的名字，沉默一晌，笑著回答：“我挺好的。又夕，你要幸福啊。”

    “誒?！?/br>
    林又夕捂住自己的眼睛，終于哭了。

    沈黎站在原地，望著不遠處林又夕肩膀微微抖動的模樣，小聲嘟著嘴巴，神情十分嚴(yán)肅地發(fā)問：“為什么林老師哭了？他是不是被打傷了?！?/br>
    陸行州蹲在原地，攔下他的步子，拉住他的胳膊輕聲回答：“不要過去，讓林老師一個人靜一靜吧，他只是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沈黎于是只能點頭停了下來，他的憐憫心與生俱來，在這樣的時候，他一向很聽話。

    所以他又回過頭來，偷偷看向身邊的陸行州，試圖觀察他身上有無傷痕。

    身邊的小姑娘顯得興奮極了，她湊到陸行州的面前，抓住陸行州的胳膊，聲音清脆：“叔叔你好厲害，謝謝你，我mama在這里面上班，等下她就出來，她說要謝謝你，我還要讓她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br>
    沈黎原本在偷偷觀察陸行州的衣服，此時聽見這樣的話，不禁小臉繃緊，五官皺成一團，擋在陸行州的面前，沉聲開口：“這是我爸爸，你不要拉著他！”

    小姑娘沒有想到原本很是溫柔的小哥哥突然變了模樣，眼睛望向他身后的陸行州，小臉低著，顯得可憐兮兮。

    沈黎于是越發(fā)憂郁起來，他是男孩子，向來知道女生眼淚的威力，索性轉(zhuǎn)身捂住陸行州的眼睛，粗聲喊到：“你不許看她，也不許看她的mama，電視里都說了，英雄救美之后，姑娘總是要以身相許的！嘖，女人真麻煩。”

    陸行州還沒有從沈黎那一句“爸爸”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此時感覺到沈黎附在自己臉上的小手，心里又忍不住一動，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孩子摟進懷里，下巴抵在他的頭頂，沉聲回答：“我不看她，也不看她的mama。我只看小黎和小黎自己的mama。”

    沈黎聽見陸行州的話，胖胖的臉蛋不禁紅了起來。

    他感受到陸行州溫暖的懷抱，那是不同于母親，更為寬厚，也更為硬朗的一個懷抱。

    他身上沒有mama沐浴乳和草藥的香，靠在自己頭上說話，卻像是將自己的整個世界都保護起來。

    他咬著嘴唇，這個動作遺傳自他的母親，伸出手，小心翼翼，勾住陸行州的脖子，試圖做出十分憤怒的表情：“那你，你不許反悔，做不到就是小豬?！?/br>
    陸行州點點頭，他閉上眼睛，將臉埋進沈黎的肩膀，低聲做出承諾：“好，我做不到，就是小豬?！?/br>
    說完，他又抬起頭來，喉結(jié)上下滾動，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聲音緩慢地請求：“小黎，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喊我一聲爸爸?！?/br>
    沈黎原本情急之下喊出的稱呼此時要讓他特意說出來，難免有些緊張。

    可他看向不遠處躺在地上的林又夕，突然又覺得這些大人其實也是可憐的，思考一陣之后，終于靠在陸行州耳邊，悄悄地喊了一聲“爸爸”，像是不愿讓任何旁人聽見這一聲喊。

    陸行州全身繃得很緊，整個人僵在原地，抱住沈黎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往里收緊。

    沈黎輕哼一聲，忍不住小聲叫喚：“爸爸，我喘不過氣啦。”

    陸行州面露愧疚，忽然松開了手，輕聲道歉起來：“對不起，對不起?！?/br>
    沈黎第一次看見陸行州這樣手足無措的表情，一時覺得有趣極了，不禁笑著喊到：“爸爸?！?/br>
    “嗯?！?/br>
    “爸爸。”

    “嗯?！?/br>
    “爸爸爸爸?！?/br>
    “嗯，我在。”

    “爸爸你眼睛為什么紅了？”

    陸行州搖頭回答：“爸爸沒有眼紅，爸爸只是和林老師一樣，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br>
    “林老師為什么會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呀？”

    “因為他弄丟了一個人，她回不來了?！?/br>
    “那爸爸為什么會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因為爸爸弄丟的人回來了，他們再也不走了?！?/br>
    說完，他抬起頭來，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抓住沈黎胖嘟嘟的小手，看著他問：“對不起小黎，爸爸遲到了這么多年，你不要討厭爸爸好嗎。”

    沈黎臉上紅彤彤的，呼出的氣也變得白而細(xì)膩，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唔，討厭也沒有什么用呀，誰讓你是我的爸爸?！?/br>
    陸行州于是終于笑了出來。

    沈黎原本還想說幾句孩子氣的話，可等他看見陸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