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還掛著勞動模范的獎狀，下面有一句小小的標(biāo)語——我想開灑水車，天天和爸爸mama在一起。

    字跡很生疏，有幾顆字還是拼音，一眼看過去，真就像個孩子似的。

    趙素敏在家里實在找不出第三張椅子，她站在原地苦惱了許久，最終還是走過來，看著站在一旁的陸行州，輕聲開了口：“陸老師，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有些凌亂，如果不嫌棄，就在床上坐一坐吧。”

    陸行州平生見過無數(shù)的女人，她們大多如李文瀚說的那樣，有些可愛，有些可恨。

    可眼前這個中年女人卻是那樣卑微地存在著，她的眼睛有些亮，頭發(fā)卻干燥如雜草，如果不是聲音中的柔和，甚至已經(jīng)不再像一個真正的女人。

    陸行州記得她，因為她在家長會那天曾經(jīng)試圖與自己交流。

    但陸行州并沒有停留，他像過去一樣，理直氣壯地維護著自己的冷漠。

    趙素敏沒有看出陸行州此時心中的自責(zé)，她臉上依然還有笑意，試圖找出一些好聽的話語：“陸老師，小茗說你上課很好，班上女同學(xué)都特別喜歡你?！?/br>
    陸行州于是越發(fā)坐立不安起來。

    他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情緒了，他望著趙素敏粗糙干燥的手掌，腦中開始出現(xiàn)各種不同的聲音。

    可到最后，他還是只能深吸一口氣，低聲答到：“對不起，那天家長會，沒能和你聊聊?！?/br>
    趙素敏連忙搖手，顯得十分局促：“可不要這樣說，陸老師您特別忙我知道的。學(xué)校里的老師都很好，張老師尤其是。”

    說完，她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一個手絹裹起來的布包，從里面零零散散的紙幣中抽出最大的一張，放在陸行州的手里，小心翼翼道：“這是今年秋游張老師幫小茗墊付的來回車票錢，我在家長會上問了，是這么多，張老師不肯要，但我和老頭子都覺得，不能不給。”

    陸行州望著手里的一百塊錢，第一次意識到這玩意竟是所有紙幣中最大的一張。

    它可以是所有零散的總和，也可以是這樣一對夫妻荷包里最富有的一張。

    對于陸行州而言，它其實不值一名，但對于這對夫妻而言，它卻又和他們?nèi)跣《B強的尊嚴(yán)一樣，大得無法想象。

    陸行州將手里的紙幣收進胸口的荷包，望著眼前發(fā)黃的墻壁默不作聲。

    趙素敏于是又笑著說到：“對了，沈小姐也很好，今天她知道我和老頭子晚上要上班，特地把小茗接了過去。她啊，總是這樣，不光把兒子教的好，本人也很親近。去年老頭子去學(xué)校，有個年輕家長說話特別沖，她就幫著老頭子跟人家理論，沒想到，反被那家長說成是誰家里的情婦，實在顛倒黑白。陸老師，我能不能偷偷地問一句，現(xiàn)在學(xué)校里還有沒有人說沈小姐的壞話??？”

    陸行州回想到張愛玲早些時候說過的話，心中變得有些頗不平靜。

    他搖了搖頭，試圖將聲音提升得更為溫和一些，臉上生疏地扯出一絲笑意：“沒有，沈小姐風(fēng)評不錯，李小茗在學(xué)校表現(xiàn)也很好，你們放心，以后有什么事，就多來學(xué)校走走，每一個家長在老師眼里都是一樣的?！?/br>
    趙素敏聽見陸行州的話，難得地紅了眼睛，她勾著腦袋，小聲答好，嘴里感嘆著：“陸老師，您可真是個好人?！?/br>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有人不記得這個李小茗了。

    那就順嘴一提吧，這小姑娘是第一章沈黎的女同學(xué)，智力有些問題，養(yǎng)父母是環(huán)衛(wèi)工人，理想開灑水車的那個。

    這孩子是個小天使，陸教授和沈作家能在一起，她的功勞獨一份。

    不會寫太多深沉的東西，基本上點到即止。

    ☆、第9章

    陸行州自小被老天偏愛，免不得受些參差不齊的表揚。

    在他身上，家世、外表、學(xué)生時代的成績、工作后的能力、洗澡前有幾塊腹肌、洗澡后有多少厘米的長度，都是可以被人搜刮出來，描述得娓娓動聽的東西。

    可除此之外，沒有人在意，他會否成為一個好人，這是一件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陸行州跟在趙源身后下了樓，步子有些緩慢。

    空氣里的粉塵撲在他的臉上，惹得喉嚨發(fā)酸，忍不住發(fā)出幾聲沉重的咳嗽。

    路邊穿著校服的女學(xué)生從他身邊路過，遞來帶著花香的手巾，水汪汪的眼睛帶著深情，嗓音也顯得柔情蜜意：“先生，你…還好吧？”

    陸行州不好，他聞著那被香水泡過的手巾，鼻中發(fā)癢，忍不住更加難受了，于是，他抬手推開女學(xué)生的胳膊，沉聲回答：“走開?！?/br>
    女學(xué)生自覺受了虧待，心里不禁有些委屈，眼看著就要梨花帶雨。

    李文瀚連忙揮舞自己的胳膊，拉著兩人上了車，搖下半邊窗戶，笑得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大猩猩。

    他先是翹起小拇指，學(xué)著那姑娘的模樣訴說哀思，然后大聲斥責(zé)陸行州的不近人情，最后裝作順口一提，嚷嚷起來：“好了不聊這些，我們現(xiàn)在吶，先去沈小姐家里，我這兒正好有她的地址。老趙，你等會兒見到你的閨女，切記不要太過激動，人長得難看是小，嚇著沈小姐卻是大問題。”

    陸行州沒有因為他的臭不要臉而忘記懷疑他的動機。

    偏過頭，很是深切地問：“你怎么有她的家庭地址，你們不是沒有交情？”

    李文瀚置若罔聞。

    他不能告訴眼前這人，自從上次在茶社看見沈妤，他便苦下狠心，不光打聽了她的家庭住址，就連人家的生辰八字，過往相親史，有無家族遺傳神經(jīng)病都一一探查完畢。

    他覺得自己這樣默默付出，不求贊美，不求回報，簡直有如百忙之中偷人褲衩，實在令人感天動地，所以他說：“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br>
    陸行州自幼懂得李文瀚說話的“藝術(shù)”。他知道，李文瀚這一句話的意思便是告訴你，縱使這話不長，他接下來的胡說八道也是做不得數(shù)的。

    陸行州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沒有決定去聽。

    等車子開進小區(qū)，陸行州漸漸發(fā)現(xiàn)，沈妤住的地方與自己其實相距很近，三四條街的功夫，走路或許不遠，但放在偌大的城市，隔著旁人，卻不知為何，就成了山與海的距離。

    沈妤沒有想到，陸行州那句“家訪”的話竟不是嚇唬人的。

    事實上，她家中這一畝三分地一向少有人來，就連最為熟識的編輯也沒有踏足過。

    此時，她看著眼前三個并排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臉上神情十分僵硬。

    這三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