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覺的低首一看，晉息心掌心正撫摸在他腹頂，慈悲而充沛的佛氣縈繞腹部，一波波灌入，安撫著躁動胎兒。

──是了，他在意的不過是這個孩子而已，他自己不是親口承認過只為孩子而來麼？

為何要讓他眼中的溫情打動，明知那份繾綣神色與己無關(guān)？

站穩(wěn)身子，陸子疏不假思索揮手打掉僧人撫觸自己的手掌，掙開他懷抱站直。

“汝何時做起那宵小之輩了，竟偷偷跟蹤在吾身後？”

冷冷道，面上血色尚未回暖，卻已恢復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硬模樣。

晉息心心里一痛，輕聲道：“你從石階上摔下來。”

“不過是腳底失了穩(wěn)當罷了，當吾千年修行是花架子？”他嘲諷的道，硬著嘴，就是不想在這個石頭和尚面前示弱。

晉息心道：“我知曉你功力精純，但今時不同往日，畢竟孩子……”

陸子疏冷笑著截住他：“孩子，孩子，汝給吾閉嘴！吾沒興趣聽那些上天好生之德的廢話！”

瞪著他的紫眸在夜色中灼灼發(fā)光，氣惱和兇戾交替浮現(xiàn)眼底，很是兇神惡煞。

晉息心識趣，立即乖乖閉嘴。

陸子疏這一胡亂動氣，又有些頭暈，夜風吹久了亦讓他遍體生寒。

哼了一聲，轉(zhuǎn)背就要走，卻忽然聽得一直站在白玉石階上，那個給徹頭徹尾忽視了的皇帝，戛然問道：“子疏，你的肚子是怎麼回事？孩子是什麼意思？”

尚站在白玉階梯上的兩人同時一驚，抬頭望去，皇帝面龐隱藏在深沈夜色中，看不真切她面上表情，但聲音聽起來卻是前所未有的陰鷙。

陸子疏忽然心下發(fā)沈，他竟會忽略了皇帝，她方才自身後猛然撲到他身上，顯然已經(jīng)摸到也看到了他七個多月的身子……

皇帝不帶感情的聲音繼續(xù)發(fā)問：“誰的孩子？子疏，你肚子里是誰的種？”問一句，就提著龍袍，往下邁一道階梯。

陸子疏挺直身子，腦海里迅速轉(zhuǎn)過應對方法。

但他先前摔落石階，驚魂甫定，又兼晉息心出現(xiàn)得突然，他惱火於在他面前給他看了洋相去，這一系列突發(fā)變故讓一向才思敏捷的他思緒打結(jié)?；实酃?jié)節(jié)逼近的問話，陸子疏居然張口結(jié)舌梗在了那里。

幾節(jié)階梯很快縮短三人間距離，來到陸子疏身前的皇帝，把目光幽幽游移到他已無所遁形的隆腹上，神色古怪得近乎陰沈。

她莫名的點點頭，道：“朕早知子疏非是凡人，卻始終不肯聽信流言。有人向朕進諫說陸子疏是千年妖孽，他日必將成為皇朝之禍水──不過，朕相信子疏，子疏若要害國，必然也是被他人蠱惑陷害……”

她伸出手去摸到陸子疏挺起腹部，紫發(fā)男子一時間竟給她詭譎莫測的恐怖眼神懾住，由得她一雙柔荑撫摸到了自己溫暖隆起：“──子疏，你坦言告知朕，是誰把你弄成這副模樣？”

為何人類女子也會有如鬼般陰森的眼神，陸子疏方張口說了一句：“皇上……”忽然就覺著了腹上一痛，那女扮男裝的君王竟然沈了眸，用力朝他腹頂按下！

“唔……”他猝不及防，低吟方出口，已然有另一雙手從旁牢牢捉住了皇帝手腕。

晉息心手指緊緊箍住皇帝纖細手臂，并不用力，卻堅實如磐石，教人拼盡全力亦無法掙脫。

皇帝噴著火的眸子死死盯住他，僧人沈靜道：“回皇上，子疏腹中所懷，乃晉息心的骨rou。”

他長身擋在陸子疏身前，面色古井無波，仿佛口中闡述的是如同打坐誦佛那般稀松平常的事。

陸子疏心頭重重一跳。

皇帝大怒，嫉恨、仇怨、多年來苦追尋陸子疏背影而始終得不到他真正關(guān)切眼神的失落與絕望交織在一起，在這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得陸子疏之心的男人面前，情緒徹底潰堤。

手腕給牢牢扣住，無法掙脫，皇帝便提高嗓音，震怒道：“出家人竟公然觸犯yin戒，晉息心，你是欺朕新近登基，做不得你們佛門中人的主麼！??！真真可憎可惱！！來人！給朕把這個yin僧捉起來，押往天獄！”

晉息心仍然擒著她手腕，卻不去看皇帝臉色，亦沒注意從四面圍攏上來的禁衛(wèi)軍。他只調(diào)轉(zhuǎn)了視線去看那面色蒼白的人。

陸子疏定定站在他身後，沒有開聲，亦不看他，長長紫發(fā)垂落在他面頰上，把所有情緒都掩藏在紫藤花般的發(fā)絲下。

晉息心道：“一切都是息心妄自為之，皇上責難，請悉數(shù)降罪於晉息心之身，事情概與陸尚書無關(guān)。”

皇帝又氣又恨，冷冷道：“無須你這種玷污佛門清譽的yin僧告知朕如何行事!！”

說話間禁衛(wèi)軍已將晉息心團團包圍，刀戟寒光森嚴。晉息心松了擒著皇帝的手，皇帝後退一步，目光亦向陸子疏瞥了過去，以為他會出言干涉或為晉息心討保。

可是陸子疏只是沈默，他垂著眸，修長手指輕搭在腹間，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到僧人給禁衛(wèi)軍押扣住。

銀發(fā)僧人在禁衛(wèi)軍的包圍下緩緩步下白玉石階，自陸子疏身邊擦肩而過，陸子疏依然頭都沒有抬，甚至沒有側(cè)身看他一眼。

紫色長發(fā)與銀色長發(fā)在晚風吹揚中，於兩人錯身時勾纏在了一起，又迅即分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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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寡欲的僧侶身居牢獄是件極其罕見之事，而由於觸犯出家人最忌諱的yin戒而被收押在監(jiān)，更是令聞者嘖嘖稱奇。

晉息心給關(guān)押進那座臭名昭著的天獄時，里頭收押的重刑犯人，不論是即將押上刑場執(zhí)行干脆利落的斬刑的，還是判決了五馬分尸、凌遲處死之類酷刑的，統(tǒng)統(tǒng)放下了自己命不久矣的憂慮，把關(guān)注的目光投向這個一臉正氣、看起來器宇軒昂的和尚。

“誒，聽說這個和尚犯了yin戒?！?/br>
“不是說出家人六根清凈四大皆空？看起來入門前塵根就沒斷得徹底吧~~~”

“依我說，最徹底斷根子的辦法還是去宮里凈身房挨那一刀，一了百了！”

“哇哈哈哈哈說得是──”

“和尚還挺俊，不曉得稀里糊涂上了那家姑娘，是誘jian吧?！?/br>
“能關(guān)到這狗屁地方來的，得罪的只怕不是普通權(quán)貴，搞不好是皇帝中意的女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管她是不是皇帝老婆，大爺我死之前也想快活一番！”

……

……

晉息心面色未有波瀾，守衛(wèi)押著他從污言穢語的擁擠牢房前經(jīng)過，他分明聽見了那些評頭論足的竊語紛紛，卻始終平靜沈穩(wěn)。就好像他只是來履行苦修，外界譏笑嘲諷，全然不進入內(nèi)心。

押著他的守衛(wèi)原本也想借機嘲諷一下這個看起來寶相莊嚴的和尚，譏諷他假正經(jīng)假道學，──皇朝百姓最為尊崇佛教，對出家人向來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