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叼著糖葫蘆，抬眼看我，表情有些小害羞地問。

我看到他像小動物一樣的表情，點點頭。

蛋蛋于是咬著糖葫蘆笑起來。

他說，長白帶他去凡世玩兒了——凡世的好玩兒東西實在太多，而且也有好多好吃的。他絮絮叨叨講了一堆，嘴邊上還沾著一點糖末子，我看了一會兒，忍下了幫他擦掉的欲望，也沒有開口。

算起來蛋蛋也十五了吧。

——我覺得我或許該收個徒什么的。

這念頭來得很突然，但是一時間，我又覺得這想法很是難以放棄。蛋蛋在穆云山也呆了四年多、快五年了——我這一次閉關(guān)出來沒看到他，還當(dāng)他是終于走了。

但是當(dāng)他跟著長白高高興興回來的時候，反倒又覺得有些煩悶。

我沒把這些念頭表現(xiàn)出來。

在蛋蛋看來，我就是一直沉默地聽他說了一路。最后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手里搖著吃光了的糖葫蘆簽子，說：“……白毛說啦，下次帶我去瞧凡世的廟會去！”

我想了一想。

“你覺得凡世很好？”

“對呀！你不知道，凡人雖然不懂修仙的奧妙，但是卻人人都曉得好多好玩兒的東西……”蛋蛋露出有點憧憬的神色，“聽說，他們的小孩兒還會去上私塾，好多小孩兒呆在一起！”

……我一時又猶豫了。

穆云山上很冷清，比之凡間自然無聊了不知多少。

我不知道我把蛋蛋撿回來，到底是不是錯了，或許我應(yīng)該把他送到凡間去生活，他應(yīng)該是比現(xiàn)在快活許多。再過幾年，大概就能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

……大概也不會沾上什么斷袖的癖好了。

我想了一路，直到進(jìn)了自己的屋里，還是有些遲疑。

蛋蛋自顧自爬上床，在上面盤膝坐下，我看到他傻兮兮地笑出一口小白牙，暗暗嘆一口氣。我先考校了他這一年的修行，蛋蛋一一答了，我勉強還算滿意。

我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樣?xùn)|西。

“這個，你帶上?！?/br>
蛋蛋有點小高興，接過那條墜著蓮花的白色鏈子，先認(rèn)了主，然后新奇地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才乖乖戴在脖子上。

“這個，是什么啊……！”

“好東西。”

蛋蛋眼巴巴瞅著我，我假裝沒看見。

子母渡命鎖不愧是保命神器——因為起效時兩邊不能相距過遠(yuǎn)，所以蛋蛋他一認(rèn)主，我識海中就浮現(xiàn)出一種不能言明的感覺，提示著子鎖就在我眼前。

無論是不是收徒，這下我稍微能放下心來。

現(xiàn)在我有些理解師父當(dāng)年說的話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心里稍稍安穩(wěn)一些，不再擔(dān)心我什么時候一轉(zhuǎn)眼，蛋蛋他就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然而，我不得不用這種方法來確認(rèn)他的存在，這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我從來不喜歡強求什么東西，天性如此。

——因此道心清明，如皎皎明鏡。

然而現(xiàn)在這明鏡當(dāng)中卻敲出了一道裂痕。心境有變，心魔也隨之孕育而生。這心魔不是我所在意的什么，而是我背棄了我一直以來的準(zhǔn)則，是我自己給這些污穢留下了漏洞，留下了足夠生長的罅隙。

因而即使我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我也沒有辦法改變。

【九】

我和長白牽扯的師門恩怨，其實有點復(fù)雜。

師父他死在一個千年一開的危險秘境里，說是貪圖師兄寶物被圍攻打死的，我們當(dāng)然不信。所以很多年里我們都把領(lǐng)頭的師伯當(dāng)做敵人，后來也因此被逐出師門，一路追殺，這之中的危險自不必說。

但是后來漸漸深入追查，卻是越來越心驚。

當(dāng)年萬劍山一行人進(jìn)入秘境，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處隱藏的大能洞府。

折騰禁制的時間中，又來了數(shù)撥人，其中就有正道魁首四大宗門中的兩個，萬劍山在其中實力是最末，但是機遇當(dāng)頭、不可不爭，數(shù)方各自好一番詭斗才進(jìn)入洞府中。

洞府之中機遇遍地。

我那師父，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誤打誤撞進(jìn)了最珍貴的內(nèi)府，出來之后自然拿出一些寶物想要同同門師兄弟聯(lián)手，誰知道柳重山早就帶著同門和那幾個大宗門的人蹲守在外面，這之后的就不言而喻了。

師父死了，有心為他出頭的人也被當(dāng)場格殺，余下的人都立了誓言保守秘密。

——這些都是多年之后才漸漸查出來的。

當(dāng)年那幾個領(lǐng)頭的人，我和長白都要一個不落地手刃。

除去如今的萬劍山山主柳重山，剩下的幾個，實力地位都更高、動手起來要難百倍，但是這不要緊。我們可以等，十年、百年、千年，只要他們不飛升上界，就總有殺到他們面前的一天。

這個過程太過漫長，我不想牽扯進(jìn)別人。

——直到現(xiàn)在。

我已經(jīng)道心有缺。

要么順應(yīng)了心意，心魔自然能解開；要么斬破因緣，這些更是不堪一提——想來想去，只有收個徒比較合適。這樣一來，蛋蛋同我結(jié)下一層因果，勉強也算是合了心意。

想了一番，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十】

然而，可惜的是。

這個徒最終還是沒能收成。

我早就知道蛋蛋的來歷不簡單。

他一個小孩子，被撿到的時候身上受著法力震出的內(nèi)傷，識海也受創(chuàng)嚴(yán)重，雖然算不得致命，但是如果救治得不及時，恐怕也早就臟腑俱碎、神魂崩散了。

后來幾年里，我有時候也能看到蛋蛋在偷偷修習(xí)一種從沒見過的功法。

我有心探查過，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神識觸及的時候只感覺被無形的屏障隔離在了外面，只能夠感覺到非常雄渾兇悍的力量在其中流動。事后探查蛋蛋身體，只覺得筋骨旺盛、精力充沛而已，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的地方。

后來見得多了，而且蛋蛋也沒有突然暴斃，也就當(dāng)做不知道了。

這一次會突然在意起來，是因為他自己練出了岔子。

那天我依然自己精心修煉，順便用神識掃了幾下蛋蛋那邊，結(jié)果正好看到他“噗——！”地一大口血噴出來，然后還嗆到自己，激烈地咳嗽起來。

我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個昏掉的蛋蛋。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在他身上察覺出淡淡的魔氣。

原來蛋蛋竟然是魔域那邊的人。

后來蛋蛋醒過來。

他看到我的時候表情有一瞬間的驚恐。然后他抓著被子，拉到下巴上，眼神嘀溜嘀溜地亂轉(zhuǎn)：“我、我是怎么啦……”

我說：“你練功出了岔子，昏過去了?！?/br>
他看我?guī)酌?，然后肩膀垮下來，偷偷松了一口氣?/br>
我看出他的害怕，于是都只當(dāng)做不知道。

只是這徒弟卻是收不成了。

——蛋蛋是魔道的人，對我和長白報仇的事確實有影響，但卻影響有限。畢竟我們自己就是被追殺慣了的，再來一個魔道中人也只是更加糟糕而已。

但是蛋蛋，他既然從魔道來，而且身后似乎也牽扯了一堆的秘